挖坟,放棺,撒钱,填土,立碑……这一套流程下来,已经临近中午,岑千户纵然是千百个不耐烦,也只能在一旁候着。两个时辰过去了,岑千户滴水未进,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早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叠溪城,城里的百姓在坟地越聚越多,这种小地方的人特别喜欢看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坟地这发生了什么大事,或是死了什么大人物。
平日里不起眼的郁老五,这回走的时候,场面上也算是风光了一把。
欢欢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下游的二婶,她主动跟二婶打起了招呼:“二婶,我家里的小鸡小鸭都给你了,不要你钱。但是房子不能给,麻烦你帮我们看着,等我们回来。”
二婶虽然大字不识几个,脑子却不笨,她早就看出来欢欢和郑宝是那些黑衣护卫的俘虏。
“你们这帮天杀的,你们要把我家欢欢带到哪里去?你们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二婶撸起了衣袖,跳到黑衣护卫面前,指着他们鼻子问道。
“二婶,我们就是给他们带个路,没事。”
郑宝解释道,他知道二婶想留下欢欢,不过他清楚的很,这些锦衣卫不可能因为二婶这种民妇的阻止就同意把欢欢留下。
二婶鄙夷的看了一眼郑宝:“宝儿哥,你少骗我。欢欢这样的铁公鸡,怎么可能把鸡鸭给了我却不要钱?这不是摆明着你们回不来了?还跟我说让我看着房子,欢欢啊,你是怕我担心是不是?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带走!”
二婶瞄了一圈就知道这些陌生人谁是头目,她紧接着一口痰精准的吐到了岑千户的脚下。
岑千户脸上肉皮动了动,他还不至于跟二婶这样的民妇一般见识。都不用等他发话,两个黑衣护卫就将二婶架到了一边。二婶论起骂战,一点不逊于郁老五的婶娘等人,这一下受了侵犯,连珠炮般的粗话一通猛烈输出,节奏押韵要啥有啥。无奈护卫们根本就不搭理她,枉费了她这堪比几百年后说唱歌手的技术。
孙立雄自从先前晕了过去,就一直没醒。待六叔等人立了碑之后,让两个后生把他架着,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按住脑袋给郁老五的墓碑磕了几个头。
一切总算是折腾完毕了,岑千户叹了口气,看了眼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郁慕明:“郁将军,差不多了吧?”
郁慕明知道,这一番事情做下来差不多了。再要找事,恐怕对方下不了台,自己也会难办。前面这一出,双方的仇肯定是结下了,今后恐怕还会有一番麻烦,不过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郁慕明向岑千户行了一礼:“尊敬的大人,此次是下官冒犯了,不过也请大人体谅下官苦衷。”
岑千户摆了摆手,也不愿再说什么,带着人马,就向城外走去。
二婶哭天抹泪的,拿着块破手绢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被护卫押送的郑宝:“郑宝你这缺德玩意,我早就让欢欢认我做干娘,要是你早点同意,欢欢跟我一起住,哪里还会遇到这种祸事?”
郑宝对此嗤之以鼻:“二婶,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家四个光棍,我让欢欢拜你当干娘?跟你去你家里住?那不是小羊进了狼窝了?这事你想都别想!”
一番吵嚷之后,岑千户这队人马终于走远了。
穿过叠溪城出口的那座山梁,又越过了两条山溪,转了几个弯,进了山坳,叠溪人再也看不到郑宝他们的踪影了。
郁慕明怔怔的看着远处消失不见的队伍,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得罪京城来的锦衣卫头目,可不是他愿意的事情。可是那孙百户杀了郁老五,不要回这个面子,日后叠溪的父老谁还会服他?
“可惜,郑宝你这个缺德玩意死了也就算了,欢欢姑娘命不好,怎么就认识了你?”感慨了一番,郁慕明也带着人回了长官司衙门。
谁都没有发现,差点一箭射死孙立雄的郁八箭,在郑宝等人消失在视野中时,也消失不见了。
距离叠溪已经很远了,一顶雕花小轿穿行在山间,二十来个护卫前后簇拥前行。早已春意盎然的山间泉水叮咚,山鸟脆鸣。若非一行人全都满腹心事,都藏不住愁容,几乎像极了前来山间踏青的旅人。
轿子中的贵人显然已经清醒了过来,时不时的发出既低微又痛苦的呻吟声。
孙立雄趴在马背上早就被颠醒了,背上火辣辣的剧痛让他对郑宝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早就将郑宝用各种方法杀了一百遍,不过现在即便真让他对郑宝动手,他也起不来身。
一个黑衣护卫跑了过来,示意郑宝跟他过去。郑宝跟着护卫,来到了岑千户的面前。
岑千户刚刚和轿子内的王妃说完话,这等城府颇深的角色,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焦虑的神情。
郑宝先前见过王妃身上骇人的伤,也听欢欢形容过王妃的样貌,岑千户又反复强调七日内必须赶到荣县,他大致猜测出王妃寿命无多,这些人多半是去荣县寻找救治方法的。
以郑宝的认知,生了这么严重的怪病,就算找到当世神医荆九指,怕是也无可救药。何况荆九指远在东南沿海,那这去荣县又是要寻谁去?
正在思忖之间,就听岑千户问道:“五日内,是否可到荣县?”
郑宝抬头看了岑千户一眼,这个京城来的锦衣卫千户,原本梳理得整洁干净的胡须粘上了两颗蒺藜,他自己都没注意。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高官,虽然表面上还看不出焦躁,但实际上早就心神大乱。
郑宝想了想,躬身回话:“不怕死,可以赶到。”
岑千户点了点头:“五日内赶到,我饶你和你妹妹一命。”
孙立雄一直在旁怒视着郑宝,这时听到岑千户的话,不由得叫道:“大人!”
“闭嘴!”岑千户喝道,孙立雄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敢再说话。
岑千户面无表情的看着郑宝,郑宝指着前方的三条岔路:“这三条路,一条路是死路,中间这条路可以在七日内赶到荣县,若想五日内赶到,只能走最右边的小路。”
“带路。”岑千户吩咐了一句,挥了挥手,示意让郑宝在最前方带路。
“大人,我提前说一下,这条路极难走,途中还要经过一道山崖,山崖下面深有百丈,贵人的轿子很难通过。”
“想办法过去。”岑千户说道,“我只要五日内赶到荣县。”
郑宝无奈的点点头,带着众人踏上了最右侧的那条小路。
这条路起初走起来还通行无碍,可是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路就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陡。眼看天就快黑了,郑宝悄悄的跟身旁的欢欢说道:“到了悬空涧,就是咱们脱身的最好机会。”
欢欢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低声回道:“那位大人不是说到了荣县,就会放咱们走吗?”
郑宝一笑:“这种人的话,你也信?若是一般的事也就罢了,王妃的怪病不简单,你我都知道一些端倪,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我可不敢将你我的安危寄托在他的一句话上。”
欢欢点了点头,她毫无保留的相信郑宝,郑宝既然说那位千户大人不值得相信,那自然就不值得相信。
说话之间,众人来到了那条悬空涧面前。岑千户走过来看了看,发现这道悬空涧下方百丈有一条河流,他们在这道悬空涧的西侧,若是想过去,需要横跨三丈多远的距离。他皱了皱眉,这么宽的距离,别说王妃的轿子,就算是这些护卫空着双手也不可能跨过去。
郑宝上前说道:“砍树搭桥,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那边还有一条过去的路。”
众人随着郑宝的手指往北面看了看,不远处有一块巨石斜着伸到了悬空涧的正上方,巨石的尽头,距离对面只有一丈不到,只要到了那块巨石上面,那些黑衣护卫一个助跑就可以跳过去。
岑千户看了一眼轿子:“马匹可以丢了,轿子怎么过去?”
众人看了看这块巨大的岩石,上面光溜溜的绝少借力的地方,爬上去都很困难,更别说将这顶上百斤重的轿子和王妃运上去,众人都感十分棘手。
岑千户看了看天色,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郑宝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一丝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