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韩悦坐在床头,看着趴在床上的夏侯悌。刚才医傅说他失血过多,恐怕要昏迷很久。韩悦想了又想,终于伸出左手,咬破食指,掰过他的头,把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就像那一次在沙洞中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韩悦突然醒了,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放在夏侯悌的嘴里,他想抽出来,却不料手指竟然被咬住了。他抽了抽没抽出来。看看紧闭双目的夏侯悌,看来他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了。
含着的食指感觉一阵糯软,好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指尖,并且开始旋转缠绕,那感觉酥酥的麻麻的,难以名状,从所未有。什么东西?蛇信子?还是绕指柔?
蓦地,韩悦意识到,那个东西,是夏侯悌的舌头!他的舌头此时此刻竟然在舔着自己的手指!韩悦心里一动,他终于有动静了。可随之心中又腾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手指传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竟然有反应。不行!必须把手指抽回来。他用力拔了两次,终于对方松口了。指头都快被嘬红了。刚想起身,夏侯悌的一只胳膊竟然抬起,手正巧搭在自己那不争气的地方。对方的手指动了几下,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形状有些不大对,于是微微挪了一下手,搭在了韩悦的大腿上。
“你醒了?”
“嗯--”囫囵不清的声音从夏侯悌喉咙处闷闷地滚出来。
“要喝水吗?”
“嗯--”又是一声呻吟。
韩悦一只手自然没办法喂他,于是韩悦去门口叫来正在酣睡的侍女给夏侯悌灌进几口水。他又无声地睡去了。
第二天,侍女们都一脸严肃,举止也小心翼翼,没看到阿鲁,倒是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说她胖,是非常胖,简直有三个韩悦宽,满身的肉把衣裙撑成一个球。但她的声音很细很柔,走路也很轻,皮肤又白又光滑,凝脂般细腻,看模样已过中年。侍女们都叫她娥姑。
“怎么没看到阿鲁?他的伤如何了?”韩悦问一个侍女。
“阿鲁哥。。。他。。。不能来了。“侍女一听到阿鲁的名字,脸上立刻呈现出委屈的表情,嘴也开始瘪起来,眼眶也开始红了。
“怎么他的伤严重了?”
“阿鲁哥今天被长老们责罚了,说他护主不利,还重责了他三十杖棍。现在趴在床上起不来了。”侍女越说越难过,“灵渊殿最近到底怎么啦,有你一个带伤的也就罢了,现在少司也重伤不醒,阿鲁又被打成这样,让我们怎么办啊!”
“这灵渊殿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哭天抹泪的地方了。”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庄严,说话的是刚刚迈入房间的那位胖娥姑。
侍女一见娥姑,立刻擦了眼睛,找了个借口匆匆退下。韩悦不知这娥姑什么来头。也转回自己的床上,远远地看着。
照顾夏侯悌的职责至此完全由娥姑一人负责,除了医傅定时换药之外,其他任何事都只能经她的手。连韩悦都被要求转到旁边的客房,说怕影响夏侯悌养伤。
韩悦偷偷拉住一个侍女问:“这个娥姑是什么人?”
“少司最亲近的人呗。”侍女也压低了声音。
最亲近的人?难道是夏侯悌的女人?韩悦不由得往那里想。可她也太胖了,是包办的还是他自己选的?如果说是他的女人,为何这几日夏侯悌都是自己同处一室而不见她出现?还是说夫妻二人早已貌合神离?夏侯悌莫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婆姨,才会转了性?韩悦的脑海里开始臆想各种解释。刚动了念的他,陷入了一丝惆怅。现在倒好,因为这个娥姑,自己也不能去看他。不知现在他醒了没有?
因为照顾的事情都归了娥姑,四个侍女也轻松了许多,除了要随时待命之外,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事。韩悦住的客房离夏侯悌的正殿最近,加之这些日子他们早已互相熟络,所以没事的时候,几个侍女就呆在韩悦的房里,既可以闲聊,又可以随时听见娥姑的传唤。
此时五个人正在玩对诗牌游戏,这是前几日韩悦教她们的。韩悦让她们做了一副诗牌,五个人各摸一张,如果手里的诗牌可以对上别人的诗,就出牌,对不上就留着。看最后谁手里的诗牌最多,谁就输了。
“他醒了吗?”韩悦玩着玩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问起。
“你说少司吗?他昨天就醒了。”一个侍女边瞧着牌边说。
昨天就醒了?为何没说要见我?“现在他如何了?”韩悦继续问。
“现在?应该和娥姑说话呢吧,谁知道呢。”另一个侍女瞟了一眼正殿的位置。“刚才我从门里看了一眼,娥姑正给少司捶腿呢。”她撇了撇嘴。
“既然是你家少司夫人,你们怎么直呼其名?”韩悦终于拐弯抹角地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猜测的事。
“她?少司夫人?”几个侍女都捂嘴笑起来。“公子可真逗,娥姑要能做少司夫人,那我们早就被少司收房了。”
这几个女子,说话倒真是不脸红。韩悦继续探:“既然不是,她为何一人照顾他,不让你们插手。”
“怕我们照顾不好呗。说是长老吩咐的。”
原来如此,韩悦心稍微宽松了一点,“既然是奉长老之命前来照顾,为何又说娥姑是少司最亲近的人?”
“本来就是啊。少司只和娥姑聊天,对我们多一句都懒得说。”一个侍女显然对这个娥姑有所微词。
“不过,公子刚来的那夜,也是娥姑一直照顾的。公子术后才转给我们的。”另一个侍女接着说。
难道我也受过她的照顾,韩悦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点黑暗。
“这个娥姑很凶么?韩悦想多了解一些这个最亲近的人。
“凶倒不凶,就是事儿太多,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总觉得我们做的不够周到。对了,公子,你今天怎么对娥姑这么感兴趣?平日也没见你对我们的事问东问西啊?”一个侍女说。
“对呀对呀,难不成公子你看上娥姑了?”这句话引来一阵娇笑。
“公子,你长的真好看,比我家少司长得还帅。刚来时只当你憔悴不堪,看不出什么。现在养了这些日子,才发现原来公子如此绝色。整个地宫里也找不出比你好看的人。”一个侍女索性托着腮盯着韩悦看起来。
韩悦甜甜地回报了她一个笑,四个侍女都惊呼不已:“太迷人啦!”
“什么太迷人了?”一个平静而温婉的声音传来。大家才发现,娥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了。她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在门口对韩悦轻轻施了一礼,说:“公子,少司有请。”
终于要见自己了,韩悦连忙站起身就想往外走,走了一步才意识到手里还握着诗牌,急急放下牌,旁边的侍女帮他整了整衣衫,他这才跟着娥姑走去。侍女们知道玩不成了,急忙收了牌,各自匆匆溜出了房。
“奴婢们没规矩,让公子见笑了。”在去的路上,娥姑和韩悦说。
“是我闲得无事,才叫她们陪我玩的,与她们无关。娥姑莫要责罚她们。”
“妾身无权责罚,要责罚也是少司责罚她们。”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正殿。两天没见,夏侯悌好多许多,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青白的脸颊上居然难得地显出一抹极淡的红晕。
“看来恢复的不错。”韩悦并没有坐到他的床边,而是选择坐在了离他不远的桌旁。娥姑在场,他怎么心里也别扭。
“娥姑,这两日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有她们照顾一样的。”夏侯悌仿佛看出了韩悦的心思,对娥姑柔声说。韩悦心想,平日里你冷若冰霜、惜字如金,对我都懒得多说几个字,对这个娥姑倒是娥颜悦色、体贴入微。
娥姑出去了,还把房门带上。这下又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韩悦的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下。
“又喂我血了?”夏侯悌见韩悦低眉搭眼,就先挑起话题。
“我自己还伤着,哪里来的血喂你。”韩悦心一动,他居然知道我喂过它血,而且还用了一个“又”字,说明他也知道沙洞的事了。
“原来不是你。看来我要好好问问他们,是谁那么大胆,敢把手指放在我嘴里,险些硌了我的舌头。”夏侯悌看着坐在那里的韩悦,忽然很想逗逗他。
“你,恢复得如此快,看来那位娥姑果然照顾的好,真是夜以继日竭心尽力。”这个夏侯悌,被娥姑照顾两天,果然心情大悦,话多了那么多。韩悦又想起前夜的情景,脸有些发热,恐他再多提,连忙岔开话题。
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夏侯悌也不是木头。他嘴角微微一笑,“让你搬到了旁边的客房。不高兴了?”
“我可不敢,她可是你最亲近的人。况且我也确实不该住在你的房间里。”韩悦的小脾气突然上来了。
“最亲近的人?”夏侯悌有些疑惑,“此话谁说的?”
“不是吗?都说你和她最是交好。”
“这么说来,娥姑确是和我亲近的人。”
果然承认了!
“我,吃过她的奶。”夏侯悌轻轻地声音却像重雷一般灌入韩悦的耳膜,二人居然。。。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喘气。。。
“娥姑是个可怜的人。”因怜生爱么?
“想听么?”
“你若愿意讲,我便听,你说不想说,我也不问。”韩悦心里早就暗暗叨念“快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
“从何说起呢。两百多年以来,他们都认为只有天生奇畸的人才是身负天命之人。可哪里会有那么多奇畸的人呢,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奇畸之人为他们所用,就开始人为制造奇畸的人。他们挑选可以生出奇畸孩子的女子,让她们不停生育。娥姑就是其中一个。她被选入地宫的时候据说才十五岁。二十年来,一共为地宫生过十六个孩子。我刚到地宫时体弱多病,那时娥姑刚生完一个死胎,于是长老们就让她做了我的乳母。”
韩悦第一次听夏侯悌说那么多话,而且还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内情。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她的那些孩子呢?”
“地宫的规矩,孩子刚出生就会从生母身边抱走,再交与其他的女子哺乳至周岁,断奶后再被统一收养。所以没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
“还有此等灭绝人寰之事?那你也。。。”韩悦想说你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么?
“我母亲是夏侯家的一位嫡女。听说很早就死了,至于我的父亲,我猜想应该是曹氏宗亲里的什么人吧。谁知道呢。”夏侯悌露出无奈的神色。
韩悦被他的话吸引,早已不知不觉做到了他的床边,此时听他说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抓住了夏侯悌的手:“你至少在这地宫中还是高权重的少司。而我呢,一个没有名分的庶出,只配从小送到箕山修行,长大后又沦为一枚棋子。连回家拜祭祠堂的资格都没有。”韩悦先是叹了口气,又转脸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落得逍遥自在,免得被给予厚望,负累自己。”
夏侯悌盯着韩悦的眼睛,柔声地说:“以后不可再吃娥姑的醋。”韩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