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我没有想到我会有不是人的这一天
作者:玄泽初霁      更新:2020-07-19 01:27      字数:4251

莫锦辰顺着鼓点传递的方向前去,越走越发现,这条路很熟悉。

“目的地不会是我当时醒来的那个杨柳岸吧?”她说着,确认了一下符箓的能量已经和自己的鬼气融为一体,便慢慢地往杨柳岸飘去。

还真是当初那个地方,一小块被挖开的坟边,一个中年人站在那里,身边密密麻麻围绕着好几个黑色的虚影。

寒风凛冽,但更冷的是那中年男子周身的阴气,混杂着,类似怨气,阴气,鬼气等等杂糅在一起,浓郁的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

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和嘶吼声,带着化不开的怨恨和痛苦,凄厉异常。

“哇,他还算个人吗?”莫锦辰感受着身体微微的战栗,歪头与那个面容平淡无奇,却隐约透着阴邪和疯狂的中年人对视:“他比我还像鬼哩。”

“鬼与人有明显的界限,但人与鬼没有。”光团子说出了这句听起来无比矛盾的话:“不过,现在的他比起人来说,还是和鬼更接近一点。”

“宿主,一切顺利,等您回归。”光团子知道它已经不能阻止,只得在意识空间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退下了。

“会的吧。”莫锦辰笑了笑:“反正又没有退路。”

中年男子老远就看到了莫锦辰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打量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昂贵的商品。他笑的恶心,仿佛面皮和身体不在一起一样。

“真是罕见哪......这么纯粹的鬼气。”他夸赞着,身后平空出现两只青白的手,一寸一寸攀上他的肩膀,绕到他的脖子上,从远处看就像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他撒娇一般。

“是因为是婴儿的缘故么,所以才没有那么多别的杂质?”男人自言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连点头:“......真好呀。来,到我这里来。”他向莫锦辰招手,就像主人逗弄着自己家的小狗。

“真好呀。”莫锦辰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学着他的语气,然后故意夸张地干呕一声:“真恶心。”

她本来就是主动听到召唤过来的,又不是真的会被控制。这大叔好大的脸。

想让她听话的人,还没出生呢。

“全场最多杂质的就是你了好吧大叔。”莫锦辰嘲讽着,刚刚想再补上几句,视线无意中往身后一瞥,险险地避开了一大团头发的偷袭。

“我靠,不就骂了你一句吗,你居然不要脸的偷袭。等等这什么玩意??”她装模作样地露出惊恐脸,表情就像看到了巨大的长翅膀的蟑螂,说句实话这个表情出现在婴儿脸上真的有一点点诡异:“下水道的头发成精了?”

听从命令偷袭的发鬼:......

“这头发......居然还分叉?干枯毛躁没光泽,粗糙泛黄发质差,这真的是头发不是稻草吗?”某熊孩子大呼小叫,露出了嫌恶又怜悯的表情。还挑衅炫耀地甩了甩她那没两根的胎毛。

听从命令偷袭且受到鬼身攻击的发鬼:......求求您了闭嘴吧,鬼不要面子的吗?

而且你甩什么甩,你头上也没两根头发好吗?

“真不乖哪......这么多年培养出野性了吗?”见莫锦辰拒绝了他的召唤,甚至开始回击,中年男子啧啧啧地摇头,身后的鬼手给他递上了一面鼓。鼓面看起来薄如蝉翼,四周如同象牙一样白,甚至透着一点微微的粉色。

“......人皮鼓。”莫锦辰漂浮在半空中,用红线斩断了发鬼刺过来的头发,表情似笑非笑:“粉红色的骨头很难得呢。”

“比不上你的存在。能产生神智,挣脱我的控制,还有......”中年男子痴痴笑了一下,指着红线道:“这又是什么?”

“我麻麻的毛线团最近几年修炼有成。”莫锦辰笑嘻嘻地瞎扯。中年男子轻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敲响了鼓,小鬼佝偻着身子阴笑,四周插在地上的灵棋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莫锦辰则是不着痕迹地将一条红线绕后,眼睛里微微闪动着属于预视的光。

两个人看似友好的交流,其实私底下小手段一堆,就比谁更无耻。

一番试探后,谁也没伤到谁。但莫锦辰能感觉到内心的烦躁,还有周围鬼气的躁动。

这个赋予她鬼气的人,确实还是能影响到她。

莫锦辰甚至根本不敢使用鬼气攻击。因为比起她,鬼气明显更亲近于那中年男人,就算靠近他会被吞噬,也心甘情愿往外冒。

这架还这么打??告诉她怎么打?

要不是她本意就算求死,这场架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莫锦辰烦躁地操纵着红线呼啸而去,没指望能杀了他,只是单纯的泄愤。

中年男子却一躲不躲,因为他身边有无数被他控制的鬼替他去死。莫锦辰的红线还没接近他的时候,就有鬼前仆后继,用身体替他拦下。

莫锦辰还从来没有用红线进行过物理以外的攻击,但这一次的尝试足以成为她多年的噩梦。

红线是可以伤到魂魄的。魂魄被割裂开的惨叫是她出来没有听过的,尖锐到几乎可以撕裂她的耳膜,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

她不是没有用红线杀过人,但直接接触魂体还是头一次,也没有任何一次会像如今这样。

她能听见耳边问问的鬼鸣,撕心裂肺地嘶哑哭泣。声音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恶毒的诅咒和私语,但更多的是恳求和如同在虚无里回荡的绝望。

压力如同深深的海底,黑暗且没有空气。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耳膜嗡鸣,好像刀子刮着过,有什么拼命在想七窍里灌进去,搅烂了五腹六脏。

她如坠冰窟,手里的红线不知何时已经散了。

那双清澈纯粹的鬼眸,终于在这时染上的罪孽的烙印。

最后一刻,她甚至没有听到光团子的惊呼,只觉得魂体砰地散开,细细碎碎的,和星光一样撒的到处都是,然后又被什么吞噬殆尽。

和计划中一样不是吗?但真的......

很疼啊。

......

那一晚,有人说曾在杨柳岸边看到金色的火在燃烧,就像一群精灵围在一起跳舞。

可惜,跳舞的不是象征着美好和纯洁的精灵。那里有的只是痛苦不堪的鬼魂,在最后时刻疯狂的逃窜。

三玄给的符箓确实厉害,拥有神祭的莫锦辰尚能抵御。但吞噬了莫锦辰所有鬼气,还一身罪孽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中年男子吞噬完鬼婴,还没来得及得意多久,全身便迸发出让他生不如死的疼痛。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从表皮开始,金色的火一直灼烧到他的内里,舔舐着他的灵魂。空气中全是惨叫声和皮肉焦糊的臭味。

这下可没有谁能够替他挡了,因为他身边培养的和他同源的鬼,自身都难保。

真真是人间地狱,群魔乱舞。各种狰狞的,骇状殊形的,人型的,不是人型的鬼物都在火海里挣扎,凄惨的叫声以远远超过了人类可以接收到的声音频率。

中年男子身后青色的手也燃烧起来,却没有他那么痛苦,仿佛只是沐浴在暖乎乎的泉水中。那双手慢慢的,慢慢的从他身上脱落下来,渐渐汇聚成金色火焰里的一个倩丽的虚影。穿着贴身的白衣,拿起那粉色的人皮鼓,跳起了胭脂锁。她一步一摇,笑的柔弱又忧伤,消失在尽头。

等火焰散去,地上只有一片零碎的骨渣和灰烬。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有谁来过,又有谁死去。

不过是一场闹剧落幕。

......

云延一个晚上没能踏出客厅。

明明是熟悉不过的房间,可偏偏,他只能在原地绕圈,无法接近印象里只有几步之遥的通往外界的门。

等白耀松第二天清晨推开房门,阳光将充盈了整个客厅的鬼气散去时,他见到了令他无比陌生的云延。

模样比起平时的一丝不苟变的有些杂乱,手上还淌着血。但最主要的改变是他给人的感觉,从内而外的冷了下来,压抑着,玉石般的瞳孔淬着寒冰。看似平静没有一点声响,却如同表面冰封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听到推门声,他抬眸看了门口一眼,起身往门外走。那眼神里压抑着的戾气和冰冷让白耀松控制不住后退了半步。

可白耀松也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侧身拦住他:“等等,有样东西要给你。”

“滚开。”印象里温文尔雅的云延不复存在,他近乎暴躁地吐出这两个字,眼底的红丝和紧绷的身体预示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莫锦辰叫我给你的。”白耀松虽然迟钝,但也不是傻。他回手关上门,没敢直视现在的云延:“她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云延停下,许久后声音沙哑:“是什么?”

白耀松摊开手,一团鲜艳的红线从他的掌心冒出来,仿佛有生命一般直接撞进了云延的额间。

红线能分割并保留莫锦辰的一部分意识,而且它只能寄宿于人体。所以莫锦辰拜托白耀松的,便是在第二天,将暂时寄宿在他身体里的红线给云延。

符箓烧毁罪孽,但同样也超度罪孽。莫锦辰将罪恶吞噬了,虽然她本身成了恶,但也亦是功德。

这也是她能留给云延最后的功德,顺着红线里她留在这世界最后的意识,传递过来。

云延良久的顿在原地,表情分不清是喜是怒,亦或者是悲伤。他阖眸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克制:“所以呢......”

所以你在哪呢?

客厅里的小棺材发出来微微晃动声,云延猛地望去,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虚影慢慢从棺材里冒出来。

她长的和鬼婴神似,却又有些不同。

但云延却一瞬间知道了她是谁。

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羽睫微微颤抖。

“嘿,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我长话短说。”少女虽然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但一开口还是浓浓的孩子气,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方向。

“你可欠了我大人情哦云延,以后可不能再凶我。”

“这个意识是我留来告别的,以防我突然消失你太害怕了。唉,你这么大人了胆小就算了,还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反正你只要知道小爷我付出老多了解除你诅咒啦。放心,我没死绝,只是玩腻了换个地方玩。”

“唉,怎么有这么多话都被限制了不能说啊,真烦。”

“不过不出意外这个世界应该见不到了哈哈哈。”

少女笑起来像个熊孩子,似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一点章法,语气依旧很欠揍。

云延一步步走近,手微微贴在少女的脸颊上。触感微凉,仿佛用点力气就会碎开。

少女一无所知地继续叨叨:“也不知道这缕意识能存在多久。最后给你一个拥抱好了,算这个世界的正式告别好了。”少女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她笑着没心没肺,与云延眸内浓稠的情绪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猛地撞进面前人的怀里,就像当时在寺庙里一样:“记得,你欠我人情,不许凶我或者偷偷骂我。”

“再见啦。”

一句轻的像是幻觉的再见飘散在空气中,仿佛只是风拂过,然后万籁俱寂。

意识碎开,缭绕着黑色的鬼气,碰到云延身上属于功德的白光便一下子退开。

一触即分,从此黑与白分的清清楚楚。

云延低头看着手心,之前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间。

熟悉的精神力蔓延开,带着铺天盖地的情绪,如同浓黑的潮水。

云延轻笑,目光里有痛苦,有凶狠,有怒意,有苦涩,有悲伤......各种情绪杂糅起来,最后汇聚成一句淡淡的叹息。

“至少学会了告别不是吗?”

“我何尝舍得......真的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