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洛笑道:“我自幼就患眼疾,多年前越发加重了。”
“可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这几年用海棠花上的晨露滴眼,确实舒适了许多,除此以外并无良方。尊上是高人,若是有好的法子还望不吝赐教。”
虚禹尊想了想,“我虽然修仙多年,却对医术没有研究。但公子不必担心,从今往后你的眼疾我算是记下了,一定会遍寻良方为公子医治。”
棠洛笑了,“我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尊上不必挂怀。而且这病跟了我多年,早已习惯。医不医得好已经没那么打紧了。”
“不能这么说。”虚禹尊连连摆手,“我既然应下了,就会当做一桩事。日后你我时常走动,总会有得遇良方的一天。”
二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然而,棠洛走后,虚禹尊却轻叹了句:
“来者不善!”
山子略显不解,问道:“尊主何出此言?”
虚禹尊微微一笑,“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如今才登门?”
“那不是因为他眼睛不好?”
“你再来看看这些。”虚禹尊说着指向那些礼物,“琉璃花瓶富贵雍容,正是凤鸣所爱,金蚕丝帕只能给鹤舞,还有富贵海棠花种,除了莺歌谁喜欢这个?差点漏了,古书仙剑图谱,你说他是给燕翔还是尙轻准备的?该不会是孝敬墨羽阁里藏书楼的吧?”
山子听尊主这么一分析,又掂量了下那些礼物,果然每一件都送得“恰到好处”,这位公子洛分明对阁中人事颇为了解,看来他是眼盲心不盲啊。
“那他的眼睛?”
“眼睛倒是真盲。不过他说从小如此我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尊主打算如何应对?”
“他既来示好,我们就收着。如果阁中真有他的眼线,无论意图是什么,既然正主都来了,那些虫萤还愁他们不现身吗?”
回到海棠山庄,棠洛唤来金蝶,“怎么样,都看到什么了?”
金蝶展翅,抖落金色花粉,竟铸造出了无名居的立体构架图。
接下来的日子里,棠洛对四羽阁的造访越发频繁起来,他和虚禹尊一起谈天说地,品茶下棋,俨然成了至交好友,出入四羽阁也越来越自如。
这天,棠洛从无名居出来,寻着曲音踏上雪羽阁,漫天梨落与他的海棠山庄倒是有几分神似,他悠然信步于一棵梨树下遇到了正在弹琴的鹤舞。
那时,鹤舞情不自禁再次想起梦中的情景,依然看不清公子的脸,却依稀记得他嘴唇的温度,和他手指的触感。想到此处,鹤舞不禁心神烦乱,曲声也随之凌乱起来,一抬眼就看到一位翩翩公子正站在面前,手指一抖,琴弦应声而断。
“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你了?”棠洛问道。
鹤舞看着他,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方才还模糊不清的梦中人此时竟然和眼前这位陌生公子合二为一。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秉性竟是如此轻浮,先是做了那样不堪的梦,紧接着又把第一次见面的公子套入到梦中人身上,即使对方美得像画中人,也不该生出此等邪念,真真是污秽极了。
鹤舞想着不由羞红了脸颊,眼神游离开不敢往棠洛身上落。
此时,就见棠洛头顶的金蝶朝鹤舞飞了过来盘了个圈又回到棠洛身边,棠洛这才又说道:“原来是位姑娘啊。姑娘,在下棠洛无意冒犯,只是寻着曲声而来,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那个声音,是梦里的那个声音!鹤舞的心一下子更乱了,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是果真如此巧合?
她抬头朝棠洛望去,果然,那双眼睛是看不到的,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如此美丽的眸子却是盲的,鹤舞的心底刹那间有股浅浅的清流滑过。
“是我弄断了姑娘的琴弦,作为赔罪,让在下为姑娘修琴可好?”
“你——你会修琴?”
棠洛笑了,那抹笑容宛若清晨天边的第一抹云霞,瑰丽妖娆却充满阳光的味道。
“我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却不妨碍其他,尤其是这琴。”
鹤舞于是让到一旁,眼看着这位眼盲的公子将琴修好,调好音,然后拨动琴弦弹奏了一曲。平日里只知道凤鸣师兄的琴艺精湛,此时听这位公子演奏更是别有一番韵味,鹤舞听着不由陶醉其中。
在鹤舞的记忆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棠洛,也是第一次与他说话,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一切却又如梦幻般美好。二十多年来,褪去少女的青涩,也从未有过豆蔻的心悸,而此时此刻,鹤舞觉得自己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就像清晨花瓣上凝结的第一滴晨露,清新然带着甘甜的滋味融化在心尖儿上。
棠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走进了鹤舞的心。他们小心翼翼避开众人,但私下里却又放肆坦荡,爱得无所顾忌。那天,趁着众弟子修行的时间,棠洛在梨树下弹了一只新曲,那百转千回的曲音让鹤舞忍不住伴着曲声舞了一段。
“美吗?”她兴奋地问道。
“美!”
棠洛的话音刚落,鹤舞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俯下身看着棠洛,“敷衍我,你分明什么也看不到。”
棠洛笑了,“我是说真的。我眼睛是盲,心却是亮的,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
鹤舞的心里拂过无限的失落,无论是容貌还是舞技,她都充满自信,可这一切棠洛都看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他都感受不到。
“我帮你把眼睛治好吧。等把眼睛治好了,我天天跳舞给你看。”那是鹤舞此生下过的最坚定的决心。
画面很美,却被不远处的小夭尽收眼底,明明什么都知道,但那一刻她还是有种心口被扎了一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