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一知道，在君书玉通透的眼睛前自己再多否认只会更加难堪，于是说道：“害太过了，我只是想让他离开幻虚。”

“为什么？你也会歧视他是妖？”

逸一确实无法作答，千百年的相伴中，君书玉性情孤冷，从不喜欢多问一句，哪怕是他和司剑之间的事，所以，司剑化名尙轻和化羽之间的那些往事她并不知情，自己也就不好提起。而且，即便现在他把原委如实告知，依着君书玉淡泊一切的性子，也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只怕还会弄巧成拙。

逸一正掏空脑袋想说辞的时候，君书玉却替他做出了回答：“是幻虚仙君，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逸一一愣，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故而没有作答。

他的沉默让君书玉继续说道：“地下石门只有两块麒麟令一起才可以打开。还有那把赤雪，凌秀子之后有谁能催动它，更别提预先给它设下仙令，迫使其攻击禁忌之封。只有幻虚仙君，整个幻虚境内只有他修习了土系术法，懂得凌秀子的御剑仙术。”

没错，从这个逻辑分析的确只有幻虚仙君殇戈，既然君书玉已经判定，逸一便想顺水推舟，反正依她的性子也不会去跟殇戈求证。于是，逸一选择了默认。

“逸兄，你怎么也学会趋炎附势了？主仙的话无论对错你都唯命是从吗？”

逸一终究不想被君书玉看轻，于是解释道：“只不过是让他离开。就算留他在这里，你也知道依照仙家制度，他想升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浪费光景，拘在这里不得自在呢？”

“这么说倒像是为他着想？你是觉得依照当年秦丰偷取《无量法约》所受的处罚，化羽如果动了那些禁书也会一样被赶出幻虚，不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不会的。”话一出口逸一愣住了，秦丰是他心上的伤疤，是他不想提及也不想面对的过往，甚至是他穷尽一切努力几百年才遮掩下的“劣迹”。没错，他是参照了当年的量刑，他也有把握只是把化羽赶出去，可是，当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他的心还是无法承受。

“你跟化羽并不熟，为什么这么帮他？”

“帮他？我帮的是他吗？”君书玉怒道，“天道有常，我管他化羽是谁，有没有升仙的命，又碍得谁家的眼。只是，仙家圣地，不该有如此‘卑鄙’行事！”

逸一彻底惊了，相识千年，今天却是君书玉跟自己说话最多的一回，竟然还用上了“卑鄙”二字。但是逸一明白，君书玉此番并不是冲着化羽，只是自己的行为触到了她的底线，这也是为何自己看好时间想背着她解决，没想阴差阳错。看来，此番君书玉和自己之间的嫌隙是生下了。

不过，纵然如此逸一也不打算放弃计划，如果司剑和君书玉之间非要顾一个，那他只能选择司剑。况且，等司剑回来，时间一久，他们三个还是能够回到过去的相处，毕竟千年时光难道还抵不过这一朝的误解？

逸一打定主意，便不想再跟君书玉硬碰，于是服软道：“我知道了。很抱歉给你造成这么糟糕的印象，以后，不会了。紫星昙三百年才开一次，不要因为我这点小事错过你的大事。”

说罢，逸一竟然冲着君书玉深施一礼，倒让气头上的君书玉不知如何了。她只好“嗯”了一声，不无尴尬地回敬一礼，然后飞身远去。

逸一长吁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君书玉已经极力帮他圆了场，心想经过这次化羽应该不会再吃自己那套了，于是决定换一种方式。幻虚仙君，君书玉倒是提醒了自己，既然迂回不成，那就再直接一点，而且是一击必中的那种。

那一夜，君书玉守着空山等一株花开；竹林雅舍的天窗开了，逸一仰望漫天星光不曾合眼；南海风浪依旧，司剑于火光中苦炼最后一块补墙石。只是，风骤起，紫星昙不剩风力并未绽放；一片云团遮蔽了幻虚的夜空，细细雨丝落下打湿了逸一的脸；瓢泼大雨下南海的波涛更加汹涌，司剑望着遮天雨幕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天气又要耽搁一日了。

幻虚境的学徒生活并不只是上课和练功，逸一没有特别交代化羽便照常和其他后生们一道被安排在花田里劳作。

百亩花田，一眼望去一片金黄、一片嫣红、一片粉白，原本以为仙境的花吸的是天地精华，喝得是天甘仙露，却原来也是需要细心养护的。很久没有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恍惚间有那么一个刹那，化羽好像回到了红土村的农田，他直起腰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就看到田埂上云姝在冲他笑。

只是一个晃眼，化羽便回到了现实。花田边上一袭水裙堆叠着层层褶皱，那位颜若玉雕，冷若冰霜的仙子正看着他，脸上竟是温和颜色。

化羽略显犹豫，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小心翼翼走出花田，他上前冲君书玉拱手施礼，“仙上可是——”

“是。我是来找你的。”

“仙上有何指教？”

“我方才把你落在万经阁的东西送回惊风听雨了。”

化羽恍然，原来这位冷仙虽然面冷，心思还挺细的，于是再次施礼：“多谢仙上。”

没想到君书玉却说了句：“你能随我来一下吗？”

化羽一愣，君书玉的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突兀，却还是点点头跟君书玉走了。

谁知，君书玉竟然将化羽带到了自己的仙舍，之前只是在百孤子的指引下远远看过一眼，这回可是堂堂正正走进去。

化羽抬头，就见院门处的牌匾上写着“见梅忘雪”，刚念出这四个字便有淡淡梅香飘入鼻息。

君书玉的仙舍面积不大，却是紧凑的园林设计，门前见雪，檐下有冰，还真是一年四季冰雪不融。院子里种着几树梅花，那些淡香便出自它们。只是，红梅傲雪既美不胜收又毫无艳俗，本是雅致文人的最爱，但君书玉种的却是腊梅，花朵与雪融为一体，花干则与屋舍同色，这座庭院虽然建造精致却真是半点鲜艳的色彩也没有。

君书玉将化羽带至后院，那里有一座玲珑八角楼，百孤子曾告诉他冷仙院中有一座百宝楼，想必就是这个，从外观看八个角八个面，面面相同，没有匾额也看不出楼层。

此时，君书玉抬起手掌在面前一划，八角楼上开启一道门，“请进。”

化羽满心的疑惑，跟着走进楼中，不由更加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