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聆鹓气馁地低下头,如月君想到谢辙说过的话,意识到什么,连忙说:
“啊,不过注入灵力也算一个思路!只是,规模太大,做到这些也不是容易的事。今晚我得到消息,黛峦城内还留下一些偶人。除了弄清它们的结构之外,最好能带一个回去,好好研究一下陶土的成分。只要知道这些基础的东西,弄清它们的原理和作用就要容易许多。”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
寒觞这么问了,如月君也就告诉他们,其实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事。她正愁若是能发现偶人,自己搬运可有些麻烦,正好来几个苦力。黛峦城内,有一处偌大的庭院,曾经是一对老人的居所。因为荒废挺久,被线人目击到有人从正门出入,因而引起走无常的怀疑。那定是有钥匙的自家人,只是为何偏偏在夜里?难不成有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说,夜色下偶人与真人难以辨识?加之将近来种种迹象综合考虑,这里一定有什么猫腻。
这屋子之前的拥有者姓无庸,这处房产也是无庸氏的财物。三年前无庸老头因病去世,留下老伴独自一人。想来那老头在家族里应该算不上德高望重,不然也不会在自己死后,让老伴孤身一人面对争夺房子的族人。不到一年,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死了,外人都说是被族人陷害,也可能只是说说闲话。他们的庭院只两人居住,外加一个长工和一个丫鬟,四个人也显得空空荡荡。不过比起许多达官贵人的宅子,这儿也小太多了。所以被族人惦记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它本身有多值钱,而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位置?
黛峦城北面是江,自西向东,再往北是一片林地,穿过林地则是村落。过去那边的村落较为松散,如今已经凝聚成两三座小镇。但那里有些干燥,气候不好,风沙沉淀了千百年,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展更大的规模。而东边直接是宽敞的平原,再往东有一座小城,五百年换了三个名字。由于它与黛峦城不断扩建,倘若马车够快,一天便能跑一个来回。
而南边和西边都是山地了,西险南缓,都各自隔绝了两座城池。近几十年,它们都与黛峦城修建了新的山路,他们也是爬山而来的,走得很快。若是在遥远的过去,他们想直接从雪砚谷过来就要稍微绕些远路,走那边的平原。山的中下还有些葱葱郁郁的树,但再往上,直至云霄都是青黛色,得名黛峦。传言在山上栖息着护城神鸟,同名黛鸾。
“过去的我,似乎认识一位名为黛鸾的城主。”如月君说,“但我确实没什么印象。后来问起来时,只知是位女城主。她在位时,天平地安,风调雨顺,政通人和。那时候,女子掌权还是很少见的事,因此反对的声音也有很多。不论她在位前后,都有许多图谋不轨的人雇佣刺客接近她。不过,除了政治上别有一手外,她自己也是功夫了得。她还有位不得了的师父,隔上三年五载会上一面。她师父云游四海,将知道的别城之事讲给她听,她再结合本城的情况做出判断与选择,偶尔也会咨询建议。她师父是位仙人,现在还活着呢。呐,就是今天你们刚拜过的生祠。这些事,生祠都是有说的。”
“竟然是凛天师?我们都没有留心……可能人有些多,我们没能注意到吧。”寒觞挠了挠头。
“门口不是有块大石头吗?他和黛峦城的故事都刻在上面,你们还在石头边上和一位老太太搭话呢。”
三人尴尬地互相看了看。光顾着与老香客说话,他们根本没留意那块石头。
聆鹓追问道:“那,这位女城主现在如何了?”
“那肯定是死了,她又没有学仙法。我估计她想学的话……师父也是会教的。不过,朝廷一定也不许吧?除非你辞掉当下的职位。可能她觉得一辈子够活了,就没有学吧。她将一生都献给了这座城池,终身未婚,在七十大寿时,将城主之位让给了跟随她多年的一名策士。反正之后更朝换代,像这种极高的权位,朝廷已鲜少允许世袭了,亲属只能荐举,不能拍板。女城主退位以后安度余生,享年百岁有余。”
聆鹓不禁有些感慨:“真厉害啊……想不到如月君还认识这等厉害的人物。”
“哎呀,那时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其实也谈不上认识……”
之后呢,他们又聊了些话,吃了顿饭,然后各自在房间休息。他们必须先睡一觉,为入夜的行动做好精神上的准备。按照之前谢辙的提醒,如月君就待在聆鹓的屋里守着,免得她又出什么意外。前几天赶路他们都在一起,虽然没出什么岔子,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聆鹓跟他们走了这么久,自然养成了枕头一沾就睡的好习惯。何况近来身心疲惫,进入梦乡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隔壁屋内,有人可没打算这么早就休息。
寒觞瞥了一眼刚坐到床边的谢辙,突然揶揄了一句:“老谢,你可真会说话。”
谢辙知道他在说反话,莫名其妙地问:“我又怎么了?”
“六道无常中资历最浅的如月君都比你会看气氛。”
“什么玩意?”谢辙皱起眉,“有话直说。”
“你不觉得,你说话真的很不讨小姑娘高兴么?”
“谁?叶姑娘?”
“都什么时候还开口闭口叶姑娘,不如名字叫得亲切。”
“这不是你提了一嘴么?平日我也是很随意地与你们都叫名字?”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总伤小姑娘感情。别人就算了,我们与聆鹓妹妹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你别因为关系熟就口无遮拦的。”
谢辙确实是不乐意了:“我怎么又口无遮拦了?”
“这一路上也太多次了,我都数不过来。”寒觞一耸肩,“她若是我亲妹妹,在你出言不逊的第一时间我可就当场挤兑你了。你该不会故意说难听话,好赶她走啊?”
谢辙无奈地笑了一声,道:“得,我又出言不逊了。你可别污蔑我。我觉得反倒是你,把她当妹妹照顾得太细。我一直很担心,她跟着我们,实在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我们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倒不如说,我们在追着麻烦跑。可是她不该这样。想想薛姑娘的事,还有她手臂的事——虽然话不好听,但确实都与我们有关联。我们运气好,遇到如月君,方才在楼下我特意嘱托她,多照顾一下聆鹓。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策……若是这么下去,还不知会遇上什么糟糕的事。到那时候,我们还能护她周全么?我们已经失去了……”
寒觞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让谢辙有点不自在。于是寒觞错开视线,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他将双手背到身后,
“霜月君不是说了,薛姑娘会没事的。但……都到了这时候,我看你啊,就是想把聆鹓妹妹给送走。你可真够忘恩负义的。一路上得了人家的好处,说赶走就赶走?不过你能想到给如月君打个招呼,我是没想到的,我还真以为你只有一根筋,错怪你了。”
谢辙诚然是该委屈的,他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好话坏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都那么难听?我这也是为她好,难道你会希望她遭遇更多不测么?再者,你好好想想,若是你亲妹妹,你敢让她继续与你冒险么?”
“有什么不敢?不论人类还是妖怪,都该多见见世面,才能饱经历练,独当一面。你当我妹妹不愿与我出行么?我处理的不仅是我自己的事,更是她未婚夫的事。若不是家中还有年长者需要照顾,我自是带着她一起的。”
“算了,我跟你说不通。”谢辙摆摆手,躺到床上去。
“我看你啊,是说不过吧。真是狡猾又心狠喔。”
谢辙不想与他争辩,便不再搭理他,只背过身去劝自己尽快入睡,晚上还有活儿要干。但人向来奇怪,越是催自己睡,脑袋里的东西就越活泼,半晌都没有一点困意。辗转反侧,他心里都是如月君和寒觞说过的话。
偶人是哪儿来的?谁做的?拿什么做的?用来干什么?谁可以操纵他们?怎么控制?它们如何像人类一样灵活行动?如月君确实将风险悉数告知他们,可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这样的事,会引起怎样的异变?的确,刀在厨子里就是能制作美味佳肴的厨具,但在刺客手中就成了致人于死地的凶器。若在无庸氏手中,那确实值得怀疑……
聆鹓的话,离开会更好么?
他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当然,最重要的也是他们的能力尚不足以护她周全。想想看,不说别的,她拿剪刀伤自己的时候,他们不就不在她跟前吗?这或许是百密一疏。她若长期有家人陪伴,有下人看护,才是对她最好、最安全的事。
但他不知自己能不能狠下这条心。
更不知自己舍不舍得狠下这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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