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萧抱着阿烛,回到小白楼,以十分娴熟的手法脱掉她的鞋子,为其血肉模糊的脚底涂药膏。这种又疼又痒还不能瞎动弹的感觉令阿烛咬着牙,很是难受,夏萧见着转移话题,想让其好受些。这段日子,她也是够拼的。
“这是第几次了?”
阿烛想了半天,回答道:
“第六次了。”
“下次还去吗?”
“去呀!当然去!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阿烛的斗志似永远不会熄灭,是比太阳还要永恒的光。渐渐的,她也属于那种屡战屡败,越战越勇的类型。夏萧含着笑,自然不会说丧气话,放下她的右脚,开始清洗她的左脚掌,并为其上药。
“行~我陪着你,但我们得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路。”
“是得想想了。”
阿烛很认真,他们都到路的尽头六次了,一开始的落荒而逃,成了以不变应万变,可被雷电打的屁滚尿流。第三次极为大胆,试着打碎冰川,可夏萧尽数施展力量也奈何它不得,结果又是雷电的洗礼。
每一次失败都带来了极为惨痛的教训,虽说夏萧和阿烛反复思索了很多次,每一次也都在总结。可到了路的尽头,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迅速,他们丝毫没有时间做出反应,能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行事已是万幸。因此,有了第四次的再破冰川,有了第五次的试图冲破黑云,也有了第六次的徒劳。
继续这么下去显然不行,他们虽说不知钟万离前辈是如何从山顶上滚下来的,但他们的处境也一次比一次艰难。他们起初觉得学院是在考验他们的耐性,面对雷电也格外坚定自己的念想,可每次都下场狼狈。
后来,夏萧觉得学院不会出这么简单的题来考自己,特别是上山顶那么重要的事,所以又陷入无尽的沉思。因为阿烛行动不便,就睡在夏萧床上,可一直望着窗外,看着山顶方向发呆。
无论是去打饭还是做什么,夏萧也时常看那个方向,希望想出些招来。
阿烛每顿饭都兴致勃勃,吃完坐在窗边,夏萧则坐在客厅的蒲垫上,在矮窗台上撑着脑袋,望着山顶的样子也像在看天。
山顶就像位于云间,毕竟有通天峰之名,这样也算不得奇怪。可究竟是山顶高还是云高?夏萧突然就想到这个问题。
苍穹有九天之别,再高的山,也不会有云高。只是他该如何突破那云,走到山顶?这个问题扰他许久,迟迟找不到答案,令其心烦。此时看似棉花糖般的云,到其下才会发现它的勇猛。
夏萧准备去求助笛木利前辈,可走到半路,才想到他本就不支持自己和阿烛登山,因此又原路返回。可兜兜转转,去了几个很长时间没有进过的巷道,见到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撑起的窗下,是精致的瓷娃娃,在夕阳的光辉下披上鲜血般的魂光,顿时便有了神。夏萧看着,原本的喜爱变成了不敢靠近,每一个瓷娃娃里都似束缚着一个鲜活的灵魂。但窗边的老者依旧那么慈祥,和夏萧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第一次见这位缺牙老者,还是刚上山腰时,那时下着雪,他撑着伞,好一番甜美的意境。那时……舒霜还在。
时间流逝,事态变迁,本是大荒常态。可这位前辈似不受束缚,还是咧着一口缺牙,对着夏萧笑,似他昨日刚来过,此时又路过。
“前辈,好久不见。”
夏萧突然来了悠闲自在的兴致,走到那窗前,想和前辈聊聊天。后者也不拒绝,一边收起自己的瓷娃娃,一边笑着说:
“是有段日子不见了,怎么样,你和你的小女友可还好?”
夏萧不知前辈的消息是不灵通,还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此处,日夜只思登山一事,不闻天下事,便回答说:
“一切皆好,多谢前辈关心。”
“老家伙关心小家伙是常事,就是你们这些小家伙,学院才能这么有活力,才能永世不衰竭。”
老者笑意不减,又问:
“最近忙什么呢?准备着令元气之树结果?还是忙于突破自己,再寻几个招数?你啊,莫要急着拥有完整的五行,那是早晚的事。在此之前,你得注重开发,有的能力你还没有完全得到不是吗?多钻研钻研。”
“多谢前辈,不过最近忙着登山,其他的事,可能要暂且搁置一下。”
夏萧试探性说出这几个字,老者却笑容一冷,思索许久,等将所有瓷娃娃都收入房间,且撤掉板子,才劝道:
“登山的路给修行者们指明了方向,但不见得是好事,因为一个方向,误了多少人呐!”
老者叹了口气,和夏萧闲聊几句,说的,是登山的注意事项,谈的,是诸多心得。这便是夏萧热爱学院的原因之一,但凡是其中前辈,见之既能聊上那么几句。虽许久未见,可前辈的热情不会减退,更不会误人子弟乱说胡说。那等亲切,令其回到小白楼时都心中极暖。
夏萧最终还是没有寻找登山的办法,这在意料当中。如果山顶那么容易去,这些年岂会只有大师姐一人突破桎梏?
可大师姐说过,诸多前辈也隐约参悟到,山顶不是走上去的,那要靠何等方式?走不行,飞自然也不行,遁入地中穿过去更是荒唐至极,那该如何到达?
夏萧皱着眉,想了许久,在诸多道路都被堵死的情况下,只剩精神力量可用。
精神力量可以驱动肉体,肉体不在,意识长存的先例在修行者的世界多之又多。皆说哲学的尽头是玄学,因为很多事,凡间的科学解决不了,便陷入哲学思考。可哲学思考的高深内容,在修行者的世界却很平常。这也是很多修行者自命清高,瞧不起普通人的原因,甚至王权富贵都不放在眼中。
这般思想的产生自然也有原因,先不说那风动幡动而是心动的问题,就说意识和身体。一个代表精神,一个代表物质。凡间的解释大多认为物质在先,精神为后,前者是后者产生的基础,后者又是前者的反应。可总有一些意识存在天地,抚过花草万物,吹一口气便是大风,眨眼一瞬便是昼夜交替。
但不能没有身体就判断此物不存在,那么,判断一个事物的标准究竟以客观物质为准?还是考量精神意识在先?
这种问题已不在夏萧思考的范畴,他想得越多,越觉得自己的观念都是谬论。可修行者和凡人最大的不同,便是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量,令其走出肉体的束缚,真正像实体的手一样做事。
凡间有人死,精神力量可能歪打正着,能驾驭几只蝴蝶飞舞,或吹得草动,或毛笔自写几字,甚至冬日令花开。可修行者的精神力量,控后可搬山移海,可摘星揽月。这是修行者站于原地不动,却可伤敌百十八千的原因。但即便靠得是元气,也要用意念催动,所以归根到底还是精神力量。
胸前的阿烛拱了拱,蜷缩起纤瘦的身子,令夏萧不再乱想,只是低头,轻声说:
“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试试。”
阿烛头都未抬,只是用小鼻子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夏萧没有多说,与其一同闭眼。
今夜思绪混乱,久久不能入眠的不止夏萧一人,还有一位名叫胡不归的老者。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醒来,四周漂浮着杂多的符文,沉重的呼吸动荡如雷,吸引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走到门外。
意识到他的到来,胡不归问:
“最近可有事发生?”
他的声音极为虚弱,甚至有奄奄一息之感,可男子以极有磁性的低沉声音回道:
“暂时没有。”
“若有事发生,一定要唤醒我,我的时日不多了,起码要在最后时刻做些事。”
“何必呢?老东西。”
门前立着的是笛木利,只有他会这么称呼胡不归,可到死都不歇停,究竟是为何?心头的执念,就这么重吗?笛木利不是不懂,他也有自己的信仰,如果有一天学院需要他,他肯定会牺牲自己,但胡不归现在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夏萧和阿烛。即便他们再特殊,也不该有这等待遇。
胡不归心头不安,总觉得他们会出事,他便时刻等待着,就是不知这一等,究竟要多久,也不知这么耗费自己的时光,究竟能否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少废话,帮我。”
胡不归有自己的坚持,说完,房中符文一瞬内拢,将其身体填满,令其佝偻的身体在符文下再次沉睡。醒来时该有大事,他也该体现自己最终的价值。他希望用自己的生命给自己唯一的徒儿上一课,也为其指明道路。毕竟阿烛的身份,容易令她走向极端。
人难分好坏,万物皆是,可传说中的神,肯定比人更坚定自己的信念。那么,便更容易出现思想的极端。虽说一切皆是猜测,可为了让阿烛走上正确的道路,胡不归费劲了心思,光口头教诲显然是不行的,必须给其留下深刻的教训。但这样的行为,又会令她自我谴责,不过情况时刻在变,谁也不知胡不归该以怎样的方式落幕。人世凶险,谁也不知阿烛最后会变成怎样的人。
黑龙在夜里再一次陷入沉睡,笛木利依着木门,沉思许久。他希望大师姐早些做出决定,夏萧和阿烛这么下去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还有就是王陵那家伙,思想越来越危险。这一届的学子们,注定不令人省心呐,不知今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有副院长和教皇大人的旅途,不知走到了何处。
“有能力的人始终都在奔波,我等,是该动起来了。”
笛木利说完,和院中小羊漫步而去。铃铛声于夜间很响,荡漾在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