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六点钟,天微微亮,老马醒来。轻咳了两声,然后离开客厅里的地铺,去阳台边的摇椅上抽水烟。他面朝东遥望天际的微红,心里涌出浓浓的喜悦,彷如回到了莺歌谷中一般。忽听有动静,他转身一看,原来有个小人儿也醒来了,正坐在凉席上抠鼻子。那小人儿在微光中仰望老马的高大,老马俯视她的幼小。
老人勾了勾手,小人儿两手拄地两脚一蹬,撅个屁股便起身来,绕过酣睡的大人,光着脚走到了老马身边。老马俯视她那模样——胖乎乎的身子只着个裤衩和背心,嘴边留着昨夜的口水印儿,眼角的晶体泛着光,头发冲天倒竖,眼神如庙里的佛像一般,右手的食指钻进鼻孔里始终没出来……难看又好看,可爱又讨厌!老马摇摇头,看不下去。
“你跟那雷震子一样!”老马绕过烟雾,低头悄悄对漾漾说。
“谁?”漾漾的眼皮半开半合。
“你!”老马用烟嘴轻轻戳了下漾漾的脑门,小孩的感官注意力于是全放在了老马水烟袋的烟嘴上。
老马见她两只小眼盯着烟嘴不放,遂把烟嘴伸到她跟前,表情诡异地问:“你要抽两嘴吗?”
“我不抽那个!”漾漾抠着鼻屎淡定而言。
“你把鼻屎往哪里抹?”老马好奇。
漾漾被问住了,凝视着手里的鼻屎,沉思许久,然后将那鼻屎抹在了老马的背心上。
“恶心死了!”老马似跳舞一般激烈地用手背擦掉,抬头做着鬼脸吓唬她:“你再弄我打你喽!”
“哈哈……”漾漾一声尬笑,又接着抠鼻屎。
“你抹在这儿!”老马用扇子指着她的背心,漾漾听话地将鼻屎粘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老马嫌弃小儿不雅,扭过头继续欣赏晨曦。
“爷爷……我饿了!”漾漾两手握着摇椅的扶手,从肠胃里唤出一声。
小儿天然地依赖大人,大人还有些不习惯。老马听得这句,一怔,缓缓转过头,用扇子赶走了她脏脏的小手,然后说:“呃……爷爷给你洗个苹果吧。”
老人轻手轻脚地奔向餐厅,后面跟着个小不点。洗了个青苹果,漾漾啃着吃。而后一老一小又摇摇摆摆地回到阳台边,老马望着天空,脚下坐着个同样望着天空的小孩。小儿两脚摊成汉语八字,嘴里小口啃着硬苹果,老马看这画面,十分满意,像是自己干了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情。
十来分钟后,漾漾猛地仰视老马,蹭地一下又站起来,脸上扭捏着五官,捂着肚子对老人说:“爷爷,我我肚子疼……我要拉便便……”
“你……你要拉你自个去呀!我又不能代你拉!”老马坐直身子,指着厕所的方向说。漾漾见大人不帮她,二话不说,将大半个苹果扔在老马折扇的诗词上,一路小跑跑到了卫生间。
扇子的古诗词上出现了一块水印,老马十分生气,如同受到侮辱一般。他咬着牙捏着苹果把儿把苹果放在扶手上,心疼地翻看自己的折扇。
几分钟后,卫生间里出现了不可言说的画面。原来漾漾昨夜睡地上受凉,加上一早啃生苹果——一来二去肚子坏了!老马猜到了,放心不下,走向卫生间。
“哎呦喂!你这么大了不会拉屎吗?”老马开了门又火速关上门,在外面轻声吼出这句话。老人捂着鼻子在门外站了一分钟,漾漾在坐便器边上那一脸委屈、尴尬又羞愧的神情,弄得老马无底线地妥协了。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把孩子拽到空地上,然后用盆子接水冲地面。
“啊呀!”漾漾见水到了她脚上,仙女一般呻吟一声。
“哼!屎都粘身上了还怕水!”老马嫌弃地冲洗地上的脏污。
“怎么了爸?”致远听声赶来。
“哎呀老天爷呀你来了!她拉肚子了!把这里搞得跟茅坑似的!裤子上的屎你看看,你赶紧弄吧!恶心死我了!待会把她那衣服赶紧扔了!”老马扔下盆子急忙离开,出来后大吸一口救命气,如释重负一般朝阳台走。
老马坐在摇椅上回想,怎么把屎把尿这种事儿搁自己身上像第一回似的。望着沉睡的桂英,老马细细回想她们兄妹几个刚出生的情景,似是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这些。那时候有妻子和母亲的帮助,他这个父亲当得真成甩手掌柜了。他想要弥补女儿,可见桂英虎背熊腰地跟男人一般摊开四肢睡在那儿鼾声如牛,怜爱的心一翻脸一丝丝也没了,满心满眼全是厌嫌。
不到十分钟,致远娴熟地处理完这一切,又去给漾漾热水果燕麦粥。刚才那个抠鼻屎的“雷震子”一转身穿着公主裙出来了,小疯子变成了小仙女,老马笑迎仙女走来,漾漾在老马的笑里放下了刚刚的尴尬。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即便脸上的伤还未痊愈,这依然挡不住晓棠的美。纤细瘦弱的身体、白嫩的皮肤、一头大卷发、精致的五官、娇小的双手……圆圆的小脸、高高的鹰钩鼻、柳叶细眉、樱桃小嘴,闭月羞花一般的容颜,任青春不在也挡不住她的漂亮和别致。早上七点的包晓棠,睁眼蜷缩在陌生的出租屋里。
胆小的她昨夜一夜开着灯,一夜不敢睡。她摸着小腹,惶恐地无法合眼。她在想李志权——孩子的父亲、她爱的人。包晓棠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勾画李志权的模样——身材匀称、高大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薄唇白牙……那也将是她腹中孩子未来的模样,她悲伤地在墙角里微笑。
没错,包晓棠还对那个人抱有幻想——极大的幻想。这几天她几乎隔五分钟查一次手机——电话、短信、微信、qq甚至邮件,挨个翻看一遍,她多渴望他能给她一星半点的消息——一个让她重生的消息。可已经一周了,整整一周了!李志权一字一句也没有给她。
起初李志权含糊自己的婚姻状态,当包晓棠不再追问以后,他倒不问自招了。他说那个女人如何粗俗邋遢、没有修养,如何野蛮暴力、不讲道理,他说若不是为了孩子他早离婚了……
热恋的日子里,李志权给晓棠买各种裙子包包,带她看电影、去周边旅游,她贫血他为她买各种补品,她爱吃甜食他每天买不一样的甜点……他夸她温柔漂亮、优雅得体,他说如果自己是她的妻子可真是人生圆满了,他叹息说为何他们没有早一点遇到彼此,他还自说自话地承诺将来一定会娶她……晓棠哭一哭停一停,才过十天的情话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般!
要去楼下的便利店买验孕棒吗?清凉又安静的夜里,包晓棠六七次站起来,意图去楼下买验孕棒,最后她躺下了!她似乎明确地感觉到了体内的生命。她欣喜地流泪,她绝望地憧憬,她想着李总待她的种种好,即便自己身沉海底,想到心心念念的李总她也在微笑、在期许。她卑微的生命只剩下这点希望和生机了,她要抓住它!
包晓棠潜意识里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要夺回李志权!她在陌生而破旧的屋子里一次次哀伤呐喊,一回回自我宣誓。她要用孩子夺回她的男人!她感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她咬着牙发笑,她握着拳、品着泪迎来又一个清晨!
马桂英早上起来一睁开眼便想起了晓棠的事情。天大的秘密塞在心里——胸闷又气短!不能跟致远说,不能跟晓星说——直肠的女人好个难受!
桂英叫醒仔仔,一家人吃完早餐后,她还在琢磨这件事儿。她是女人也是母亲,她太懂一个女人生孩子、养孩子的辛苦了,她不知道晓棠的决定,她在揣度晓棠的决定,蓦地她打一冷颤,她怕她猜对了!
马桂英一边沉思一边收拾地铺,然后去仔仔屋里闻味道——香味散了些许,但还有味儿。桂英换上一套旧衣服,开始擦洗老马的床铺和屋子地面,擦洗完房间,想起老马的脚臭,桂英端来一盆水放在老马跟前,准备给他用棉签擦擦脚趾。
桂英把老马的右脚放在她左膝盖上,正要用棉签擦洗。漾漾好奇走来,捂着鼻子和嘴巴不停地喊“臭、臭、臭、臭!”老马努嘴不言,桂英不知何意,于是凑着鼻子上前一闻!天呢!那味道臭过老家的鸡屎,胜过十年的咸鱼,桂英伸长脖子,靠后一个屁股蹲——和漾漾一般无二地仰天干呕,伸出舌头呕了五下!漾漾看得又跳又笑,老马也抬着腿脚颤着身子失声连笑。
“怎么这么臭!”桂英肠胃痉挛泛着酸水。
“打了石膏一个月洗不了脚,你说搁谁身上谁不臭!”老马理直气壮。
“难怪仔仔说熏臭、熏臭……你怎么不早说?”桂英坐在地上,恶心地眉目收缩。
“我闻不到啊!”老马一脸无辜。
看来这是个大工程!桂英取来垃圾桶、一副手套、两副口罩和一个旧围裙,武装好以后,她搬来个高凳子,将老马的脚放在凳子上,自己隔着半米远蹲在地上用棉签、湿巾擦洗。擦完后她带着口罩去扔垃圾,连手套和口罩一同扔了。回来后洗凳子、拖地又是一番功夫,最后临了还给地上、拖把和凳子上洒了些香水。真的太臭了,马桂英被熏得气血不畅,在仔仔床上熏陶了半个小时的香味才回过神来。
下午两点,桂英开车去接晓棠,两人直奔第二人民医院。见晓棠神色极差面目黯然,桂英一路上没敢多话,只开开玩笑、安慰几句。到医院后挂号、排队、见医生、开单子、做检查、等结果……拿到结果已经四点半了。
叫号叫到晓棠后,女医生坐在办公桌上,捧着单子微笑着说:“恭喜你呀,要做妈妈了!是第一次怀孕吗?”
“呃……是。”晓棠全身紧绷。
“感觉怎么样?”
“还不太习惯,在适应呢!”晓棠愣着说不出话,站在旁边的桂英赶忙搭话。
女医生瞧见单子上的个人信息写的是未婚,猜出了眉目,象征性地告知预产期并简单询问相关病史,这过程全是桂英在答话,坐在凳子上的晓棠早哭成泪人了。
“年纪大了能怀上是好事,很多女孩到了你这个年纪卵巢早衰、压力大内分泌失调、多囊卵巢综合症啊什么的,很难怀上的,要珍惜这个机会!”医生低头看着单子,谨慎地提醒。
“对对对,我们知道了!知道了!那医生您先忙!”桂英见晓棠不在状态,怕她克制不住大哭起来,只得结束这场谈话。
“好,下一个!”医生旁边的护士朝门外排队的卷发女人喊了一声,桂英于是扶着晓棠出了医生的办公室。晓棠捂着脸呜咽,桂英心疼无比,扶她先去一处人少的休息区坐着冷静冷静。
晓棠一直在哭,桂英根本劝不住,于是严肃地说:“你怀孕是大事,现在你还没嫁人,你姐就是你的家人!我给她打电话,让她马上过来!”晓棠一听她姐要来,哭得更悲惨了。桂英走到一处安静的走廊,拨通了包晓星的电话,把晓棠从被打到如今查出怀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晓星,手叉腰、皱着眉,胸前剧烈地起伏着,挂了电话她撇下手里的活计给女儿雪梅,脱了围裙大步走向停车场,开着车一路快行直奔医院。桂英抱着晓棠等着晓星,想着今日三人一块把这桩大事敲定了。
致远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快递的——马保山寄的东西到了,致远下去收快递。仔仔在屋里写作业,老马在客厅里收看陕西渭南台的新闻,漾漾坐在客厅的空地上和周周一块玩玩具。老马想起漾漾明天要被送往湖南了,心里有一点舍不得小丫头。
“宝儿,过来!”
“嗯?”漾漾一愣,缓缓地转过头仰望老马。
“过来嘛!爷爷有话跟你说!”
“你明天要去湖南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漾漾低头捏着玩具。
“哈哈……真是个糊涂仙儿!”老马忍不住笑了,接着说:“你爸爸明天要把你送到湖南你奶奶家!”
“咦?”漾漾似乎听进去了,脖子往后一抻。
“你爸你妈不要你喽!以后你的屋子归爷爷住啦!”老马用扇子拍打着掌心,点头哈腰地笑看漾漾的反应。
“你骗人!”漾漾摇摇头,现出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她身后的周周也被这个消息吓得高耸小肩!
“你不信问你爸爸和妈妈!你去问你哥哥?现在就去!”老马伸手一指。
漾漾一听,扭了屁股直奔仔仔屋里,神情复杂地站在仔仔书桌旁,小身板刚好高出桌子一双眼。
“干什么?”仔仔边写边问。
“爸爸是不是……是不是要把我送到……送到那个……送到那个……”漾漾看着天花板喘着大气在组织语言。
“明天爸爸把你送到湖南奶奶家!不是说了好多遍了嘛!你喝醉了还是失忆了?”仔仔头也不转,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漾漾眼含热泪、憋着委屈问哥哥。
“哈哈哈!是!早不想要你啦!我也不要你了!赶紧出去吧!没看见我在写作业呢!”仔仔晃着腿说完,坏坏地看了一眼漾漾。
漾漾听了这话——人间噩耗啊!她仰头朝天,一个啊字在空中喊了半天才喊完!
“要哭别在我这儿哭!我听你哭听了整整四年——四年半!烦不烦!”仔仔边说边把漾漾拽出了屋子,然后咣叽一声关上门、戴上耳机,继续写作业。
“啊……哇……”漾漾出了门,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仰天大哭。周周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又哭了!哎呀……”老马一听这哭声来势汹汹,赶紧起身去哄。
“坏爷爷,啊呀……你是坏爷爷!啊哇……妈妈……”漾漾指着老马哭着大喊。
“爷爷哄你呢!逗你玩呢!”老马蹲不下来,只能弯着腰把漾漾拉起来。谁想漾漾跟一滩软泥似的,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冲着空气嚎天嚎地,比医院里的包晓棠还惨不忍睹。
“你这么大了,会吃会穿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爷爷骗你呢,那是玩笑话!”老马拉着漾漾胳膊。
“啊呀……坏爷爷啊呀……你是坏爷爷!我要我妈妈……爸爸……”漾漾一边哭一边使劲捶打老马的左腿。
“你把爷爷这条腿再打坏了,那爷爷以后只能睡你那屋里了!这样你爸妈更不要你了!”老马双手拄着拐杖,冲天花板说。
“啊呀呀……”漾漾边哭边打老马。
“别哭啦!这世上除了你,谁敢当面说我坏话!还打我!啧咝……哎呀,都说一物降一物,我怕不是要栽在你手里了!真是个难缠的小妖精!别哭啦……”老马被哭烦了,用拐杖敲打地面,挤眉弄眼地说出这些小儿听不懂的话来。
“别哭啦!何一漾你烦不烦!我下周考试,整天哭哭哭哭哭,我中考没考好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哭!真丧人!”仔仔突然开门出来,指着漾漾大声呵斥。
“喊什么喊?娃儿哭两声怎么啦?哪个娃儿不哭!你对你妹妹温柔点,一出门跟个二溜子一样!”老马指着仔仔嚷嚷。
“我在写作业,她在门口哭!你让我怎么写?我马上考试啦!期末大考!”仔仔委屈地拍大腿。
“去你爸那屋写,那屋安静!”老马用鼻孔一指。
“呵!真是个爱哭鬼!”仔仔长吁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一眼漾漾,转身去搬作业书本。
漾漾被仔仔这一呵斥,哭得更凄凉了,眼角的泪跟瓦檐上的雨一样,嘀嗒嘀嗒地从脸上落下来,老马观得又怜又爱。
“别哭别哭,你哥哥再训你,爷爷打他!”老马低头安慰漾漾。
“哇哇哇……”漾漾一直在呐喊哀嚎,哀嚎她眼前的悲惨世界。
老马无助,只等她哭累了再哄哄。
周周可好,见漾漾哭得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自个去客厅里玩玩具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老马冲周周鬼魅一笑,周周更得意了,仿佛老马也是他爷爷一般。
十分钟后,老人站在那儿单脚撑地,又累又烦,逃也逃不了。
“哎呀,你哭你的,讹上我干什么呢?哎呀……欸,爷爷给你唱个戏吧,当是赔罪了!唱什么呢?呐……唱段儿《孟姜女哭长城》,你好好哭,爷爷好好唱。”
老马自顾自地说完,朝空中咳了两声,然后学着女腔抿了抿嘴,用拐杖敲打地面作为节拍,自个小声唱了起来:“三月里来正清明,桃红柳绿百草青,家家坟头飘白纸,孟姜女坟上冷清清。四月里来养蚕忙,姑嫂俩人去采桑,桑篮挂在桑树上,抹把眼泪采把桑。五月里来是黄梅,黄梅发水泪满脸,家家田内稻秧插,孟姜女田中是草堆……”
漾漾一听不对劲儿,哭声停了,仰望老马,老马低头看她时,她又想起来继续哭。周周听得奇腔怪调好奇,走过来站在漾漾身后捂嘴偷笑。仔仔也听到了,开门来瞧,见此场景撂下一句“一对活宝儿”,又关上门了。
老马一听漾漾哭声小了,小得没有悲哀只剩表演了,于是不唱了,结果他一停小儿又嚎哭。老马无奈,继续打着拍子哼唱,跟和尚念经似的。他一唱漾漾哭得动静立马小了。
致远以为一小箱东西,没准备便下楼了,谁想马保山寄了四大箱东西,箱箱大几十斤重,他在楼下跑了几家超市,最后借了个手推车才把那些东西拉上楼来。
“怎么啦?为什么哭了?”致远一进门,见女儿抱着老马的左小腿坐在地上哭,忙问。
“哎呀,逗她玩呢,当真啦!”老马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解释。
致远放下箱子问:“玩什么哭成这样?”
“我说你要送她去湖南,是不要她了,她一听急了,怎么安慰也听不进去!”
“呵呵……爸你不能那样说!以前有个老阿姨跟一家的老大说,你爸爸妈妈有了老二不要你了,那孩子才七八岁,当真了给,直接把老二从楼上扔下去了!你说可怕不?”
“哎呀,我在跟前呢她能咋地?你说的那孩子定是从小没人跟他说难听话宠得过火了才这样,要天天在他耳边说难听话,他早适应了,至于当真吗?是父母太宠他了才有这悲剧。再说啦,孩子进入社会以后,老师、老板、大领导、路上遇到的司机或吃饭时的餐厅老板……人家随便抛出一句难听话你怎么地?杀人还是自杀?你小时候给她打点预防针,长大了不至于受一点委屈要死要活的!”
“嗯您说得对,这不漾漾才四岁嘛,有时候大人的玩笑她听不懂!”
“怪我多嘴!你看她一直打我呢,那小手劲大着呢!差点把我的小腿给打断喽!”老马故作委屈。
“哈哈哈!胆子肥了!走你们马家的暴力路线了!”
“呵呵……哭了好一会了,你赶紧哄哄!”
“爸,你哄吧,你哄比较好!”
“我哪会哄孩子!她哭这一会把我早哭累了,也烦了!”老马拨了拨稀疏的白发。
“好吧!漾漾别哭了,爷爷跟你开玩笑呢!你不是还打了爷爷嘛,扯平了啊!”致远抱着漾漾安慰。
“什么东西这么多?”老马走进餐厅指着四个箱子问。
“哦!村里寄给你的,我二哥写着我手机号。”
老马拆开一看,一箱冬枣,一箱嫩核桃,一箱西凤酒,一箱陕西食品,见保山如此实诚和阔绰,老马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
“爸,还是你来哄孩子吧,我去送人家推车了!半个小时内租金五块,超过半个小时是十块了!”致远将漾漾抱到老马跟前。
“我怎么哄?我不会抱啊!”老马站在箱子旁边,举着拐杖说。
“咱孩子很乖的,你坐她旁边就好了!”致远把漾漾放在餐桌的大椅子上,老马坐在旁边。致远淘洗了一大碗枣子给孩子,出门匆匆走了,两孩子忍不住伸手过来拿枣吃。
漾漾早不哭了,红着眼、肿着脸、哼着气,瞪老马。老马无奈,忍受着小人儿的闷气。
“哼,坏爷爷!”漾漾轻锤老马的大腿。
“好好好,我是坏爷爷!”老马点头。
“我爸爸妈妈将来……也不要你啦!”漾漾吃着冬枣,威胁老马。
“哎,你倒说了个大实话!”老马伤感。
“拔你的毛!”漾漾右手捧着枣子,左手拔老马小腿上的长毛。
“长了七十年了!你拔它干什么呀?”老马微微闪过小腿。
谁想漾漾揪着不放,继续拔毛,周周也过来了。老马微疼,又不能发火,干忍着疼,两腿躲来躲去。
“拔你头发!”漾漾见腿躲到了桌子底下、椅子底下不好抓,于是伸手要拔老马的头发。周周听漾漾一说,也来拔头发。两小孩跪在老马两边的椅子上抢着揪头发。老马扔下拐杖两手挡着两边,两小孩不放过他,老马无奈大喊:“哎呀爷爷怂了!怂了怂了!不要拔了!不要拔了!再拔就光了!光了!脑门啥也没啦!”老马抱着自己稀疏花白的头发,脸上作出各种害怕的表情,逗得两小儿哈哈大笑。
“打他!打他!”漾漾在指挥,两人不拔头发了,开始左右夹击用小拳头轻轻捶打老马两肩。老马捂着身子,怕小儿弄乱了他的衣装,脸上演着苦情哀求:“爷爷认输了!挂白旗了!挂白旗了!我认输了你们就不能再打了!”两小儿一听老头子认输了,这才得意洋洋地罢手。
老马见毛孩子们住手了,这才正经端坐,撩了撩头发,舒坦口气。再看两小儿——没那么讨厌了。三个人坐在餐桌上,你瞅瞅我、我瞄瞄你,每逢两两相视,笑眯眯的眼睛里流露着情人一般的温暖,老马这颗腊冬的心几乎快被他们两新春的暖阳给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