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嗡嗡。

罗南的世界，一片安宁，仿佛完全被隔离在水面之外，然后他就在湖水深处仰头望着折射出来的影像。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经历来看，那些影像也会渐渐模糊，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黑暗，最后到彻底看不见。

他可以隐隐感觉到胸口传来微微的震动，但是因为阿伦娜贴着自己的胸口，他反而看不到说话的嘴型，不能阅读唇语，结果就是什么都听不见，为了避免暴露马脚，他就只能保持微笑。

嗡嗡。

罗南意识到阿伦娜再次开口了，他隐约可以阅读出一些唇语，但不完整，只是从阿伦娜微微有些焦虑的表情里察觉到了情况不妙，脑筋快速转动起来，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度过难关，继续瞒着阿伦娜。

但，反应还是稍稍迟了一些。

阿伦娜察觉到了异常，面对自己焦急的追问，罗南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如此回应就显得非常古怪了，脑海里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失的灵感就完全清晰起来，但阿伦娜的第一反应是质疑自己的判断——

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

于是，阿伦娜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罗南，试图推翻自己的猜测。

罗南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瞒过马克西姆和克里夫，瞒过约翰尼，却还是没有能够瞒过阿伦娜。

终究，阿伦娜是长年累月和弦乐打交道的，听觉异常敏感，往往能够捕捉到那些细节的变化——不仅仅是罗南的听觉暂时听不到而已，而且他说话的方式、眼神的焦点等等也都不同。

罗南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糟糕，现在再让你回去巡演，你估计就更加不愿意了。但是，阿伦娜，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的。”

嗡嗡。

罗南完全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以至于咬字的发音也出现变化，明明希望能够发音更加准确但结果却是更加模糊；而且，伴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失去准心的混沌感还在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咬字也越来越困难。

越是努力，就越是明显。

阿伦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呆愣愣地看着罗南，依旧不敢相信，然后忍不住轻轻摇头起来，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够否认现实一般，“罗南，你告诉我，你不是听不见，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

因为阿伦娜捂住了嘴巴，罗南完全无法阅读唇语，沟通失败。

罗南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情况发言，“我没事，真的，不需要担心。”只是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阿伦娜眼底深处的情绪在微微颤抖着，流露出一丝脆弱，但转瞬即逝，她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阿伦娜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找回了理智，此时的混乱和慌张根本帮不上忙。

阿伦娜放下右手，用更加清晰的口型说道，“你现在是完全听不到，还是依旧能够听到一些？”

罗南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完全听不到。但是，阿伦娜，不用担心，我已经也经历过，所以我知道如何应付，绝对不会影响生活的，你可以回去参加巡演，真的没有问题。”

“罗南，放心，我会回去参加巡演的，因为我知道你能够战胜所有难关，哪怕没有我的陪伴，你也可以，这也是我喜欢你的优点之一，但不是现在。现在，先让我们专注在这件事上，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阿伦娜已经找回了理智，冷静地梳理情况。

“我们应该去找医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首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罗南看着竭尽全力恢复镇定的阿伦娜，心绪也跟着微微涌动起来——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妥协”。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经历过这样的状况，所以他想当然地就接受了，就如同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病症一般，甚至没有反抗也没有战斗，没有尝试抓住一线生机重新找回听力，只是习以为常地接受了现实。

这不像他。

赢得“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告诉自己，这次不要留下任何后悔，哪怕宛若夏花般释放出全部绚烂之后加入“二十七俱乐部”，也不要遗憾或者悔恨，目前为止，他一直是这样做的，这是一段精彩的旅程，那么接下来也应该如此。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应该继续尝试下去继续拼搏继续冒险继续战斗下去才对。

视线，重新落在阿伦娜的眼睛上，乌黑而明亮的眸子深处能够看到一抹坚韧的光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动摇。

心绪，微漾。

至少，这次他不再是独自面对这个无声世界了。

“就在刚才。我不确定，五分钟前？”罗南回答到，嘴角的笑容再次上扬起来，但和刚才的面具不同，这次又重新找回了内心的真诚与炙热，整个心情也跟着放松些许。

阿伦娜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罗南阻止了她。

罗南轻轻地将阿伦娜拥入怀抱里，将脑袋埋在阿伦娜的耳边，轻声说到，“就一会，就小小的一会。”

噗通。

噗通。

罗南依旧听不到，却能够感受到阿伦娜胸口传来的心跳，如此有力又如此滚烫，仿佛能够触碰到生命的能量。

微微抬起头，望向远方——墓地周围的人群依旧没有完全离开，陆陆续续正在转身，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忙碌着，准备完成下葬的最后一个环节，用泥土完成填坑的剩下工作，然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罗南忍不住想，奥利，你也看到了吗？

在无垠黑暗的尽头有一缕幽幽蓝光，如果你看到的话，那么就奔跑，竭尽全力地朝着那缕蓝光奔跑，就好像一日国王追逐光芒的这段旅程一样，一直到整个人冲进蓝光里，你就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和我一样。

说不定，未来某一天，你又会以另外的模样和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不同的皮囊相同的灵魂。如果你不想打招呼也没有关系，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已经足够，让我知道，你依旧在继续自己的冒险旅程，就已经足够。

一股温热涌上眼眶，罗南慌忙地闭上眼睛，但嘴角却上扬了起来，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弧度。

然后，抱紧阿伦娜，用力地抱紧。

阿伦娜仿佛能够感受到罗南汹涌澎湃的心绪，她也紧紧拥抱住了罗南，一直到两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为止，感受着心跳感受着体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那些纷杂那些担忧那些焦虑全部都暂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