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班纳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段话:“他美妙的演奏风格极度激动人心,传入听觉敏锐的人耳中。我不禁屏息凝神。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潇洒自如地滑动,甚至可以说是飞翔。我陶醉其中,那种感觉至今仍是莫名其妙。我看中的是他在举止和演奏中所表现出来的空灵静澈和独特的生命力。”
……
江超站上去,在台上顿了两三秒。才轻轻对着听众们鞠了一躬,谦虚而不失风度。
“爸爸——”刘诗涵小声地说:“就是这个哥哥。”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几眼江超。不得不说,单从举止外貌上来说,无可挑剔。尤其是江超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沉稳,与中年男人见过的许多毛头小子都不同——至少目前为止,江超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但他是女儿喜欢的演奏者,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眼神苛刻了起来,他还要瞧瞧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女儿“追”。
班纳沉默地望着江超,内心没有多少起伏。
另一边,吴不凡多看了江超几眼,心想如果江超愿意去当偶像,凭他这个颜值基本上也不需要实力。
江超坐下。
他准备的是一首练习曲,是肖邦很不容易被诠释的一首曲子,难度极大。这首曲子要弹出感觉仿佛在梦中看见了一片祥和,半梦半醒的空灵感受才行。
梅瑟琳有些意外:“这首曲子大量音符表示的旋律音和另外一些重要的音一定要从柔声细语的波浪中显露出来,一定要与上方声部结合在一起,组成真正的旋律,同时还要伴随着美妙无比、意味深长的强弱变化……他能弹出来那种感觉吗?”
班纳则摇摇头:“是很有新意。但想要诠释这首神奇的乐曲,应该摒弃感伤,也不要有什么强弱变化——要弹得清晰、柔美、如梦似幻,可是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变得毫无感情,比赛时,他实在是不该选这首曲子。”
台下很多人都知道这首曲子的难度,大多数人在叹惋江超选的曲子难度偏高时,也在潜意识中暗暗期待,希望江超给他们带来些惊喜。
江超根本不在乎底下的人怎么想。他微微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不再关注自己身处何方,他只知道自己在一架钢琴前面。
开始演奏。
这首练习曲非常美,每个小节都统治着自己的和声小王国。这首曲子如此美妙,有时又设计得那么精巧,让人不禁想起玻璃上模糊又奇妙的霜花。江超右手部分自始至终都是每小节四组连续的四分音符三连音。完美的“极弱”,无重音的特性,没有一丝一毫的激情和弹性速度。
班纳不由得意外起来了。“这精确地控制力……哦,我的天呐,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这么美妙的演奏!”
梅瑟琳忍不住用力呼吸了两下,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没错,是这种感觉!梅瑟琳闭上了眼睛,想象在一片寂静、昏暗、郁郁葱葱的森林,在深重的孤独中倾听树叶神秘的沙沙声。
“真正的肖邦演奏者是天生的,绝非学派的产物。”班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听到的一句话。江超给班纳的感觉,就像一个天生的肖邦演奏者,没有一丝刻意,那美妙的旋律浑然天成。有时候,圈粉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班纳睁开了眼睛,有一个冲动,他想迫不及待地认识一下那个肖邦演奏者!
江超一直觉得,一个高超的古典音乐演奏者不应该是只能弹给懂音乐的人听的。要把情绪传递给完全不懂音乐的人,感染他们,才是江超的追求。在这一点上,江超做到了。至少,台下刘诗涵的爸爸就感受到了那种情绪。
一开始,男人不以为然,但随着美妙的音符不断流动出来,男人逐渐被吸引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女儿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笑容。看着女儿幸福的表情,男人不由得心里温馨,也露出一丝微笑。
认真听听吧。
男人不懂乐理,不懂和声,也不懂轻重节拍,他能听明白的只有旋律。在江超的旋律声中,男人想起少年时光。那时他喜欢躺在在田地里,天空很蓝,白云朵朵飘过。泥土的味道很香,风吹来风铃的声音……
那时候,外婆总会把老母鸡下的鸡蛋煮好了留给自己——那个物质极度贫瘠的年代,鸡蛋是蛋糕一样珍贵的零食。想到这里,男人哑然失笑睁开了眼睛,“怎么听个音乐,还变得矫情起来了呢?”
结尾,音乐走向深沉,阴影愈发寒冷黑暗,却还是没什么被悲伤笼罩的意味,江超在弹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重生时意识陷入沉寂的时候。黑暗未必是难过的,江超轻轻睁开了眼睛,在结尾处对原曲稍逊改动,一下子露出了一丝光明的曙光。
评委们都惊讶起来了。
很明显,江超最后几个音是刻意为之,整首曲子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如果说江超规规矩矩地结束,那么整首曲子就如同一个人在夜晚的森林里漫步,空灵而漫长。但江超的调整,让这段旅程在最后露出了一丝曙光,点缀了夜空。
对于这一丝调整,评委们也有了分歧。有的认为惊艳,有的则认为不应该自作主张。但大家都认可的是,江超对这首曲子的诠释是顶尖水平。最后那一点小调整,也并不影响结果,喜欢的特别喜欢,分数多打一点,不喜欢的稍微少打一点,相互冲抵,不影响结局。
江超下来以后,梅瑟琳犹豫了一下,对江超笑笑:“我很喜欢华国。”
江超微微一怔:“嗯?”
“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华国玩过一次——她是作为交流的演唱家去的。我那个时候在华国见到了一种有趣的乐器,嗯,长得很像一种号,声音很美妙,有一种独有的悲怆感觉……”
江超想了想,“你说的是唢呐吧?”
“唢呐?那时它的中文名字吗?真是有趣。”
江超微微一笑,毕竟是乐器界的泥石流。
“今年冬天,我想去华国拜访一下朗朗。”
江超想起来,梅瑟琳的老师好像也是朗朗的恩师。
然后,梅瑟琳期待地看着江超:“你能不能做我的向导呢?”
江超一愣。
梅瑟琳依旧笑着,笑容里有匈牙利姑娘的热情:“所以,能不能留给我你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