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已经升起,十里亭中也洋溢着夏的暑气。鸟儿消失了名叫,风儿也没有了踪迹。萧拯站在一旁举目远眺,杜月仙倚在石柱上哭泣。她哭得是那样的伤心,哭得是那样的裂肺,哭得是那样的忘我。抛却了冉家夫人的身份,抛却了应有的尊严,眼泪或许是她现在心情的全部诠释。杜月仙自己都不记得,像这样的痛彻心扉的哭泣她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好多时候,不是没有值得哭的事情,而是知道,哭已经毫无意义。
时间真的很是无情,它不管人们情愿不情愿地推着你向前。二十年前,杜月仙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如今也已经步入到了半老徐娘的阶段。虽然时光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可毕竟,在她的心里,那每一道年轮留下的痕迹都分外的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月仙停止了哭泣,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地撕下脸上那张贴了多年的面皮,立刻,一条鲜红的毛毛虫样子的伤疤就出现在了她的脸上。那伤疤颜色更鲜艳,形状也有些诡异。
“我知道,萧先生恨我哥,连带着恨我们杜家,这或许都是我们的咎由自取,我没有怨言。可萧先生有所不知,如果您不能救我,我的命或许都活不过明年……我杜月仙曾经是贪生怕死,我杜月仙曾经是贪恋富贵,我杜月仙曾经是嫌贫爱富,可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做到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呢?”杜月仙走到了萧拯的近前,她看着他,满脸的瘢痕有些触目惊心。
“可现在的我,早已经过了那花季的年纪,过了那爱梦想的时光。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我享受了,这时间的尊崇和荣誉我也得到了,我活着或者是死了应该都是满足的才对。可我不能死,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孩子。萧先生知道吗?现在的我虽然外表光鲜,可或者的每一时每一刻无不都是煎熬,要不是为了我的那两个孩子……或许死对我才是真正的解脱!我现在有两个孩子了,大的是个女儿,叫玲儿,就是和令千金要好的那个,今年刚刚十岁。小的是个儿子,今年才刚刚八岁。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因为我舍不得他们,我不想他们变成没有娘的孩子,我更不想我的孩子将来被后娘所欺。萧先生也是为人父的,萧先生也对爱女疼之深爱之切,我想萧先生肯定不难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泪水再次袭来,温和的,款款的,却源源不绝地流下,杜月仙的眉头有些紧缩,因为泪水将她的伤口弄疼。
萧拯回转了视线,他看着杜月仙,看着这个已经狼狈不堪的女人,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他记得那个时候杜月仙的模样,记得她当年的美丽和活泼。他看着她,眼前是二十年前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确,单凭二十年前的事情,萧拯没有太多责怪杜月仙的理由,可事情不单单都是二十年前!
“不是每一个后娘都会狠心!”萧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原本还痛苦不堪的杜月仙猛地一惊,她怔怔地看着萧拯,脸色苍白。
“萧先生这是什么……什么意思?难道……您要见死不救吗?”杜月仙失魂落魄地问道。
“我会重新调整凝肤膏的配方,过两天叫封遥回莫回头去取!”说话的时候萧拯已经走下了石阶,他头也不回步履苍劲,一个瘦弱的身躯在阳光下渐行渐远。
杜月仙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他离开,竟没有一点挽留的力气。
太阳更毒了,这十里亭里也多了闷热的感觉。可杜月仙站在这十里亭中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苗条的身体有些发抖,直到小翠上山将她搀走……
萧拯回到莫回头的时候只有一把锁头看家。正午的阳光将一把铁锁照得滚烫。萧拯从身上摸索出一根细铁丝,看着四下无人在那锁头上捅了几下,嘎巴一声,大大的锁头开了。
这是萧拯的独门秘籍,也是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带钥匙的原因,不过,他只开自家的锁头,别人家的,他连看都不会堪上一眼的。
屋子里缺少人气,看来自从封遥被那杜月仙胁迫去了冉府,南风应该也很少回来。萧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放佛若有所思。
正当萧拯有些出神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南风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爹!”南风叫道。
萧拯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虽然有欣喜可不免也有些复杂的情绪。他已经十七岁了,恍惚间,萧拯还只觉得他是那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小男孩,可一眨眼……
“爹,您怎么了?”看着萧拯的失神,南风关切地问道。
“哦,没事。”萧拯缓了缓神。
“封遥她……”南风探寻地问道,虽然爹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可南风知道,这个世上很少有萧拯解决不了的问题。虽然自己已经长大,可爹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他,这里是京城,非比当年的家乡小村,一切事情不得莽撞,遇到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所以,南风才没有在封遥的事情上擅自做主,飞鸽传给了萧拯。
“封遥没事,我也没事。或许是赶路太急有些累了。”萧拯揉了揉额头也不管椅子上多少灰尘坐了上去,从窗子射进来的光柱中顿时尘雾飞扬了起来。
“那爹先坐,我去烧水!”南风有些自责地看着屋子里的冷锅冷灶,提着水壶向后院儿走去,留下萧拯一个人坐在椅子里。
那是萧拯常坐的位置,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阴暗不容易被人发现。可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位进到店里的客人,也可以透过窗棂看清外面的匆匆过客。
萧拯坐在那里,心中不禁是感慨万千。二十年,自从当初他被迫离开京城到现在这样黯然地回来,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间,藏在心底的秘密从未为外人道起,二十年间,萧拯一个人藏下了所有的秘密。本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波澜地面对过去,可今天,就在刚刚,在十里亭,当杜月仙提起过去两个字的时候,萧拯平静的外表下内心还是被震颤了一下。他装作面无表情,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是波涛汹涌。
记得二十年前,萧拯在京城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郎中,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前途也算是不可小觑。身边来往的朋友非常的多,可能叫萧拯交心的一个是他的同门师兄,还有一个是他在京城中的挚友。
虽然已经二十出头儿,过了毛头小伙子的年纪,可无依无靠的萧拯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在京城打拼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萧拯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那个时候的他不但经营着一家医馆,更是在女人的胭脂水粉上有所研究,他研制出来的水粉在京城不但叫好而且叫卖,好多富家官家的夫人和小姐都喜欢他研究的东西。
时间一场,萧拯在医馆上所耗费的功夫就有所减少,而此时,同门师兄钟世威初来乍到,在京城毫无根基,加之医术并没有萧拯精通,所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营生,萧拯看在同门的情分上在医馆给他谋了一份差事,以待时机。
一日,京城一个官员的小妾生了身体不适的毛病找到了医馆,要求医馆出医前去诊治。因为病情听起来并不复杂,再加之是和官员的家属打交道,所以萧拯就把这样的美差交给了师兄钟世威,希望他因此打开一些名气。
钟世威也当然了解萧拯的好意,满心欢喜地前去,胸有成竹地归来。萧拯看到也十分地高兴,原本想着一切就这么顺利地进行,可没想到,事情就在第五天发生了翻转。原本车接车送礼貌有加的官员家丁突然带人造访了医馆,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通打砸……后才才知,官员的小妾根本不是什么毛病,而是怀孕,当时的钟世威不知道什么缘故,一个简单的怀孕都没有诊断出来,给人家开的方子当中竟然有滑胎的凉药!
事情的后果很是严重,官员小妾流产,医馆也被迫停止了营业,萧拯的第一个事业就这样断送在了自己师兄的手中!
萧拯一度心情沮丧,钟世威也是自责不易,悔恨自己学医多年竟然连一个早期的怀孕都没有诊断出来。
不过好在是天无绝人之路,萧拯的水粉生意却有了长足的进展,这也多少给了萧拯一些安慰,走出困境的萧拯再次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可没想到,一天醒来,他发现自己研制的多个颇有奇效的胭脂水粉配方也不翼而飞,同它们一道消失的还有钟世威。
很快,京城出了一家叫玲珑阁的胭脂水粉店,生意火爆的不行,那家店的掌柜的竟是萧拯消失的师兄钟世威!
医馆倒闭了,自己苦心研制的配方又被人抢了先,气急败坏的萧拯去找钟世威理论,可这个时候萧拯才看清楚这个家伙的真面目,他就是想叫萧拯一败涂地!他不但不承认偷了萧拯的配方反倒倒打一耙说萧拯诬陷他,更可气的是,很快,京城就有流言,说钟世威并不是无能看不出官员小妾的孕身,只是因为受了萧拯的意故意和那位官员过不去的。
很多时候,流言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它所带来的影响也是难以估量的。萧拯在京城中难以立足,不得已才远走他乡。京城中那位小有名气的郎中消失了,那位研究胭脂水粉颇有心得的匠人也消失了,可人们很快就将他全然忘记,没有人再会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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