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县:
火铳坊早已搬到县城内,在田绅陪同下,赵胥北等人亲临铳厂,从罗泉乡勇到资县练勇,一场场胜利靠的是精良的火器,这铳厂更是赵胥北心中放不下的重要地方,几乎每隔四五日就要过来看看。
按照火铳打制工序,头个工坊是炼铁坊。要想打造结实耐用不易炸膛的精良火铳必须用精铁,平均十斤福建生铁才能炼出一斤精铁。古人不懂得化学元素含量的概念,简单的按照使用性能好坏将铁分为生铁和精铁。
生铁含碳量高,通常在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左右,生铁硬度大,摸起来手感好,但是其韧性差,容易折断,用来打制火铳容易炸膛。大明很多匠坊就是用生铁代替精铁,贪墨的铁料都被各人瓜分了。
生铁加热,反复捶打,其所含的碳元素和其他杂质在一系列化学反应中剔除掉,当碳含量降到百分之二以下时就变成了熟铁,在四川也被叫做精铁。资县铳厂除了自己锻造,同时也大量收购储存精铁。资县没有发现大铁矿,为防万一,赵胥北觉得还是多储备些心里踏实。
第二步是打制铳管,目前大明制铳管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三段焊接式,一种是一段成型法。综合考虑资县工匠的技术和成本,资县火铳坊采用的是三段焊接式,既先分别打造一段铳管,再将三段焊接在一起。
先准备一尺多长的圆形百炼钢做冷骨,把精铁放入木炭炉中烧至红透,用铁锤将熟铁敲在冷骨上,卷成一段铁管,反复捶打,把铁管打到粗细均匀。期间还要不停的把冷骨抽出来放到水里冷却,防止冷骨与熟铁焊合在一起。反复捶打到三分厚才算合格。
田绅继续介绍道,将三段铁管烧到白炽,套在长冷骨上,将三段铁管结合部反复捶打,边打边撒白铜粉,使焊口更结实,若是有虚焊或是断点,铳管无法承受膛压造成炸膛。同样,冷骨要不断取出冷却,再反复捶打,这个过程不但极其耗费人力,对工匠的技艺要求还极其高。
焊接好的铳管要重新加热,然后再锻打,反复这个步骤,直到接口紧密。焊好的铳管还要修整,粗的一头作为铳腹,细的一头作为铳口,再将准心和照门用同样方法焊接上去。
田绅介绍道:“制管和焊管虽然工艺复杂,但还不是最耗时的,最难的还是修整,需要匠师精心打磨。冷骨不可能纯圆,且芯体不直,火铳膛内也很粗糙,需要拿钻头手工将内膛钻大磨光,光这一项工艺就需一月之久。”《纪效新书》记载:“(鸟铳)原孔甚小,用钢钻钻之,一日钻寸许,至底为止,一月钻光为上。”钻好铳管后还得用四棱的钢条刮光刮净。
赵胥北拿起一根铳管粗坯翻看,心想要是有后世的钻床就好了,顺口问道,“难道就没有钻管的机械吗?”
田绅回道:“听闻成都府的大匠师有一种钻床,用上等硬木做框架,石盘为轮,精钢为轴,以皮带系之,人力推动石盘,带动钻头旋转,钻铳又快又好,只是属下未曾见过。”
赵胥北听后大喜说道:“派人去请,花多少银子也在所不惜。”
田绅带领众人来到另一个院子,继续介绍道:“做好铳管后,然后要做后门,这是螺丝转,左转则入,右转则出,取开后门丝转,便于清理膛内残渣。”
众人又观看下一道步骤,田绅道:“火铳的扳机及龙头,罩壳,火门需要铜匠制造,连接成机构,要灵活耐用,扣下扳机,夹着火绳的龙头落下,在精钢制成的弹片回弹作用下,重新抬起。”
田绅继续说道:“火铳最简单的工艺就是做铳托,只需普通木匠即可制造,所选木料只需坚韧,吸水少,干后不变形,不开裂,一般都没问题。”
赵胥北看见几个熟练的匠工,将铳管放在铳托上,用两道铜箍固定,装上扳机等构件,一杆鸟铳就制作完成了,其外形已经很接近后世近代步枪的样子。
刘赣拿起一杆掂了掂有八九斤重,约五尺长,相当于后世1.5米左右的样子,铳管精铁打造,透着冷寒,扣动扳机,龙头咔嚓一下落下。刘赣赞道:“好铳!”
田绅说道:“大人不惜铁料打造,铳虽好,可咱造这一杆费的银子可以买四五杆了。铁料,铜料,炭火钱,火工,钻工,木匠等人的工食银,总共耗费快七八两银子了。”
赵胥北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将士们的命比银子重要。”众人皆有遇到明主之感,当今乱世人命如草芥一般,碰上如此爱惜属下性命的上官,那是祖上积德了。
赵胥北又问道:“我记得曾经说过,把各个工序分开,每人只干一道工序,敲管,钻铳,刮膛,分开来,干完一道再转交下个人,这样匠工只做一件事,日久熟练后,多雇些工匠,定可加快制铳速度。为何此法不用。”赵胥北所说的就是后世工厂通用的流水线作业。
田绅回道:“大人的办法极好,下人竭尽全力只是将最后的铳托,组装等工序分开。一则是匠工分道制作,一杆鸟铳经十几人手,各人技艺不一,难以保证整体质量。二则,制铳的手艺都是祖传的,匠师们都不愿意传给外人。”
中国古代传授技艺流行的办法是拜师学艺,技艺精湛的大师傅,八九岁拜师,端茶倒水数年,打杂跑腿数年,等到真正拜师学艺的时候都十七八岁了。技艺精湛的凤毛麟角,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师傅教徒弟自己留三分,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这就是中国的大敝。
有本事的匠师都是靠手艺吃饭,事关饭碗的问题,很多匠人都不愿多收徒弟,赵胥北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到好办法,只得作罢,现阶段也只能要求标准统一,鸟铳口径,装药做到一致。
铳坊旁是炮坊,赵胥北观看了夏勺改良后的震天雷演示,声震如雷,两步之内木桩俱碎,资县震天雷增加了装药量,在铁壳上划了沟槽,使外壳更容易炸成碎片,还在铁柄外包上了木制护手。
震天雷早在宋代就已广泛使用,身粗口小内盛**,外壳以生铁包裹,上安引信,由投石机发射,引爆后能将生铁外壳炸成碎片,并打穿铁甲,声如霹雳,故称之“霹雳炮”。到了明代,投石机被火炮取代,震天雷则保留了下来,常用于守城,从城头抛下,作用类似于手**。
赵胥北说道:“还是太重,二三十斤,常人难以扔远,只能守城,能否减到四五斤。”
夏勺说道:“缩小体积至适合投掷,装药量少,威力小,难以伤人,得从**威力上下功夫。”
赵胥北说道:“来日方长,不要怕花银子,多试验,调整**配比,提高纯度,本官必有重赏。”
这时突然有衙门的门子跑来说道巡抚大人到。顾麒麟说道:“突然驾临,未曾通报,不合官场规矩,来者不善呀。”
赵胥北说道:“桥到船头自然直。走,看看去。”
四川新任巡抚傅宗龙微服出巡,罢棋牌,只带了十五个护卫,两个师爷。赵胥北匆匆回到县衙,大开中门迎接,双方见礼毕。傅宗龙说道:“本抚巡视各地,怕扰地方,特微服之。繁文缛节免了,开仓检验,核对账簿,你立刻让人备好。”傅宗龙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他已经巡视多个州县,参核了二十几个庸碌无能的地方官。
赵胥北吩咐道:“遵大人令。”
顾师爷汇总六房账本呈上,傅宗龙留下一个师爷查账说道:“打开府库,本官要亲自查验。”一行人来到官库,赵胥北吩咐库大使田打开长平仓仓门。库内粮米充足,师爷抓起一把白洁油亮的大米说道:“大人,好米,闻米香是不超过一年的新米。”他又伸手在米袋里搅了一把说道:“没有掺沙。”
“去兵丈库。”傅说道。赵胥北上任后十分重视武器修理制造,原先那些保养不善的兵器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库里如今是刀枪林立,铳药充足。傅看了一圈点点头说道:“拿兵册,本官要点名。”
不大一会儿,练总顾麒麟率勇丁到,整齐的跑步声,一声喝令,静立不动,无一声嘈杂。“好兵呀”傅宗龙是知兵之人,不用演武,只需观这些人的士气就知道是强兵。“按兵册点名。”师爷拿着兵册逐一点名,令傅吃惊的是竟然满员,全是青壮。查账的师爷也回禀道,“账目清楚,库银清点过了,分毫不少。”
主薄陈邦听到,心中石头放下,带着笑容上前道:“大人一路辛苦,请先回馆驿稍事休息,属下略备薄酒,以表孝心。”
傅宗龙一口回绝道:“不必,本抚还有公事要务,即可启程,去内江县。”说着吩咐随从,起身就往外走。
赵胥北见巡抚大人要走,赶紧使了个眼色,顾师爷递过来一个包裹,陈邦接过来说道:“大人,乡野之地,百姓合力置办了些土产。”
傅宗龙怒目圆瞪,呵斥道:“大胆,你等欲置本官于何地,不怕本抚参你们一个贿赂上官之罪,念你等初犯,暂且饶过,不可再有下次。”说罢急火火的离去。
新任四川巡抚傅宗龙来的突然,离开的也快,出了县境,傅从怀里掏出一个奏本,乃是丁忧在家的前按察使张仲状告赵胥北诬陷朝廷命官,草菅人命,监守自盗,倒卖官府军资,挪用库银,贩私盐的状子。
一个师爷说道:“赵胥北是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准女婿,杨圣宠正隆,正是杨阁部的举荐,大人才能复起。账目上确实查不出毛病,对四川官场算有了个交代,这件案子可以结了。”
傅宗龙说道:“老夫岂是攀附之人,就算皇亲国戚,若是有违国法,本抚也一样查办。此案转成都府密查,若其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本抚定向朝廷举荐,若其是个贪赃枉法伪君子,本抚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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