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玉的脸庞抬起,望了望前面的藤萝捶廊,幽竹森森的前院,白灰色的墙垣上方,悬着一镶金翠墨暗底的牌匾,匾上嵌着三个苍劲大字:“慈明苑”
古轩有些踌躇,刚榻上青石铺就的甬阶,又退了下去。
“轩少爷,你进去吧!老爷在用早膳呢!”古钱的贴身小厮笑着忙的上前招呼。
古轩点点头,抱起怀中闭目养神的小奶猫踱步入了进去。
还没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娇笑:
“父亲,这个好吃,您多吃些。”清脆的声音仿若雏莺出谷,俏生生的很是动听,古轩却身子一震。
面色微凉,不知进还是退......
“来了就进来吧!杵在那儿像个什么样子!”古钱冷淡的语气传来,朝红色楠木的门口望了一眼,脸色突然不太好看,说话间不忘夹了一块青糯的桂花黏糕,放在傅骊骆跟前的碟子里。
傅骊骆也淡淡的朝外面望去,依稀瞅见那一抹白色衣角随风飘了起来,却看不见那人的脸面。
虽看不见,她也知道来者是谁,放下筷子,她站起身,素手拨开红玉髓镶嵌的橙红色卷帘,浅笑着迎了过去。
少年微扬着眉眼,没有正眼看她。
她沉吟了片刻,终是不忍看他站在风口里。
“轩弟,用过早膳了吗?”傅骊骆浅笑着去拉他的手。
刚从古钱对他的态度来看,蔓萝说的没错,大冢宰真的不喜这个儿子,难道就因嫡夫人生他时难产而死,他就要受此冷落吗?她有些心疼,毕竟她占了古兮这具身子,所以她很想对他好,只因他是古兮的亲弟弟。
“少惺惺作态!”
少年一把甩开她的手,她毫无防备的一个趔趄,半个身子被甩到了红木门框上。
腰腹间一阵闷痛袭来,她不由的呲牙轻呼,蔓萝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小姐,可有摔疼了。”蔓萝焦急的扶住她,忙的检查她的伤势。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我自个没站稳。”
她怕大冢宰怪罪古轩,所以强忍着腰间的不适,搭着蔓萝的手臂站稳了身子。
但恰巧这一幕,还是被走来的大冢宰古钱看见了,古钱气的胡须直抖,心疼的扶住傅骊骆的胳膊。
一向温和的大冢宰,指着少年破口大骂,“不想来就滚,免的脏了我的眼。”
“兮儿是你亲姐姐,你别不知好歹!”
难听的话,大冢宰张口就来,一点都不顾及小小少年的颜面,更不顾念丁点的父子之情。
古钱扶起崴脚的傅骊骆,和蔓萝相互搀着,扶着她往墨兰纹锦的软榻走去。
古轩瞪大了双眸,眸光寒冽,白皙的面庞也因愤怒渗出了点点绯色。
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扶着胸口轻轻喘着:
“父亲,她惯会伪善,父亲千万别被她蒙蔽了双眼才是啊!”
古轩生气的跟在古钱后面,喋喋不休的劝说着。
他就是看不惯眼前这女子的伪善姿态,她一味的讨好父亲,为了不就是,她一个人受父亲独宠吗?这女子用心之险恶,苍天可鉴!
想起那柔弱温顺的二姐古云画哭的凄惨模样,对眼前少女的恨又多了一分。
或许,父亲这么厌恶他,没准也是她搞的鬼。
又看见古钱亲自端了吃食给她,对她疼爱有加,他更是气的都要爆炸。
“父亲,这女子就是一狠毒之人,父亲.....”
啪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被甩出了,一丈多远的圆木矮几花盆边上,刺痛袭来,光滑的额角顿时青红一块,看着有点触目惊心,小厮们忙的上前想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去。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眸,看着盛怒的古钱,薄抿着的唇边,鲜红的液体淌了下来,随后他拧着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不过就说了她几句,父亲竟这般维护她,刚才那一巴掌力道之大他是知道的,少年快速隐去眼底的酸涩和痛楚,冷冷的伏地而卧。
“父亲,父亲息怒,还请父亲饶了他吧!”
傅骊骆也骇了一跳,顾不上脚踝处的疼痛,赶忙从软倚上下来,拉着古钱的衣角求情。
她没想到这古轩,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更没想到古钱会这般震怒!
古钱怒目圆睁,坐在一旁的云绯梅花锦的软椅上,伸出手指,指着僵卧在地上的羸弱少年,浑身气的颤抖着说不出话。
要不是看在亡妻沈星若的面上,当初他就应该一剑了结了他,这个逆子,定是被猪油蒙了心,竟连嫡亲的姐姐都要贬低诽谤!
管家颤颤巍巍的奉了新茶给他递上,担忧的看了眼打趴在地的少年,摇了摇头,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父亲,求您了,饶了轩弟吧!”
见古钱不做声,傅骊骆扶着蔓萝走了过去。
“父亲.....”
她蹲在他身旁,求他。
然
少年仇恨的瞥了眼为他求情的少女,卷而翘的睫毛掩下落寞和不甘,挣起半个身子轻喘,双目赤红。
身旁的小厮忙的,扶住了他随时要倒下去的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古兮,你少装好人了,用不着你来为我求情!”
少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轻嗤着看向,蹲在翔鸾团云羊毛毡子上的素裙少女。
“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我今天就打死你算了!省的到时候你们骨肉相残。”
古钱猩红着双眼,忙的吩咐管家去拿细藤古鞭。
管家怔了一跳,禁不住冷汗直流,诺诺的开口道:“老爷,万万不可啊!且不说少爷身子骨娇弱承受不住,就是小的们也禁不住那一二鞭子啊!”说着忙的跪下替少年求情。
众人皆煞白了脸,跪伏在地。
“还不快去!谁再求情连谁一起打!”古钱铁了心要教训他,一双粗眉立了起来,含恨的看着地上不肯低头的倔强少年。
管家低垂着脑袋,去了卷帘后面的木槿花矮柜,拉开柜门取了鞭子过来。
古钱一把抓过鞭子,傅骊骆面色一紧,想要去拦,却扑了个空。
古钱斜睨了眼蔓骆,怒气正盛:“拦住她。”
蔓萝应允紧紧抱住傅骊骆的身子,不让她上前。
小姐刚崴了脚,此刻上前只会更增加大冢宰的怒气,所以怎么也不让她过去。
“你这个孽子,我打死你。”
古钱暴怒着差点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朝那苍白的少年甩了过去。
古钱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心软。
只见鞭子飞舞着带起簌簌的冷风,仿若那蛇儿吐着红信子,寒光咧咧,光是那鞭子卷起的风就吓呆了在场的每一个。
少年倔强的抬起脸颊,闷不吭声,那尖锐的剧痛袭来,他歪侧着趴在地上,光洁的额头上冷汗直流,那如玉的下颚生生的,被刮出一条几寸长的红痕,样子触目惊心。
众人皆惊骇不已,大家都知道这大冢宰大人,非常不待见,与大小姐一母所出的小少爷,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小少爷一出生克死了自己的亲娘不说,并且据算命先生说,少爷的八字与大冢宰相冲,所以一出生就被二夫人寄养在屋里,大冢宰除了逢年过节见他之外,平时是懒的见他的,倒是古大小姐被大冢宰视为命根子,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都会原谅她。
众人一片唏嘘,这大冢宰也太厚此薄彼了。
这会子见大冢宰这么下狠手打少爷,大小姐又劝不住,故有胆大些的小厮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的沿着花团锦簇的回廊下溜了出去,到菊青苑请二夫人去了。
片刻的功夫,外院廊阶就传来淅淅沥沥的哀哭声。
“老爷啊!老爷,请不要再打了。”
二夫人杨素琴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二小姐古云画。
“父亲,不要打轩弟了,他会被您打死的。”
古云画小脸上满是泪痕,眼角不露痕迹的,睨了眼半屈着的傅骊骆,不由的拧紧了手心的素锦帕子。
古钱看了眼地上的瘦弱少年,双眼有些酸涩,在睨到少年仇恨的目光时,他一把甩开杨素琴的手,狠厉的挥起鞭子又甩了过去。
“父亲,不要打了....”
古云画远远的跟在古钱身后,眼神警惕的看着那威威生风的长鞭,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甩在自己身上,但嘴上还在求情。
“大家都不要求情,不然一起打。”
古钱铁青着脸,眼珠子因愤怒好似要凸出来,样子很是吓人。
古云画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眉眼,退到了一旁。
二夫人杨素琴拿起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珠,一手快速的拉过缩着身子的古云画,扯到了她的身后,像母鸡护崽似的,生怕她受到了连累。
一时间整个前厅的众人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这一幕刚好被起身的傅骊骆瞅到了,她不由得握紧拳头。
“打死你这个兔崽子,打死你。”
古钱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不停。
一会儿,那少年白净如雪的衣衫上点点猩红,看着很是惊心。
“打死你这个孽子,打你个...”
古钱咬紧牙关,双目狰狞的甩了下去,丝毫不管他的死活。
众人俱颤抖着,看着那鞭子就要落下,估计这一鞭子下去,少年必定就要殒命在此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直直的看着那鞭子就要落下......
突然
“啊!...”
少女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再看去时,大小姐纤细的身子紧紧的护在了少年身上,那带着细齿的冰冷鞭子突不及防的抽打在她瘦小的肩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兮儿,兮儿你这是做什么?”
古钱倏的扔了鞭子,焦急的蹲了下去。
在看到少女背上剜破的红痕时,他心疼自责不已。
“兮儿.....”
“快,快请胡大夫来给大小姐医治,要快,快啊!”
古钱大吼着,抱起宝贝女儿去了云墨梅锦软榻。
少年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少女,少女蹙起眉梢,眸中晶灿。
傅骊骆无力的看了一眼略显惊诧的少年,面色依旧。
为什么?她为何要救自己?那一鞭子下去,足够让她卧床好几日。
少年眼神晃了晃,眸光深沉的,再次朝那软榻上卧着的少女看去.....
难道...难道真的错怪她了么?他顾不上身子的疼痛,陷入了沉思....
“轩弟,轩弟你怎么样了?”
古云画一脸的忧色,忙的迎了过来,正欲拉着少年的手。
少年淡淡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扶着贴身小厮站了起来。
古云画扑了个空,面色微怔,心底一片慌乱,为何他连看都不看她,倒是望了好几眼那榻上的女子,莫非他知道了些什么?古云画讪讪的移到了一旁,心里暗暗思虑着。
捏着右手,她颓然的朝榻上的少女走去:“姐姐没事吧?”
古云画拨开蔓萝,探过头去,满脸的忧色,只是霎那间,那弯起的唇角处,闪出的冷笑全被刚颦眉的傅骊骆逮了个正着。
“唉!少爷,少爷.....”
“少爷昏过去了.....”
小厮们惊叫起来,那如玉塞雪的少年,孤单的倒卧在了红木暗纹的门边上。
傅骊骆很是焦急,正欲站起身子,却被古钱按住了手,她忙的拉着古钱的衣袖,“父亲,先给轩弟看看吧!我没有大碍。”
与此同时,她眼神凄迷的在心底发誓,古兮的这个弟弟她定要护他周全的,就算是对古兮的报答吧!
不自觉的端了眼站在榻角处的古云画,朝着出神的古云画浅笑盈盈。
虽说是笑着,但那如沐春风的笑意底下的寒光,古云画一丝不落的接收到了,她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绞着素帕的手越发的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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