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脸色变了又变的萧氏,敛了敛眉,傅骊骆正欲朝身侧的小雀门行去...
便听见一道浑厚的嗓音:“兮儿你这孩子,来了也不去看看二舅父么!”傅骊骆循着声音偏头去看,只见右侧小角亭下走出一身穿石青色锦缎宽袖华服的中年男子。
傅骊骆愣怔了几秒,待走近了些,才浅笑着施了一礼:“二舅父安好!”
萧氏揪着掌心的手帕亦朝男子伏低了腰:“老爷....”
沈正茹不悦的瞪了眼萧氏,却眉眼含笑的望着傅骊骆道:“自你母亲去世之后,你倒是不常来府上顽了!难不成是大冢宰大人看不起这伯爵府,不让兮儿来不成?”
这沈正茹本就是个没有爵位的庶子,看见妹夫古钱仕途平步青云,他心里多少有些吃味儿,又见这些年那古钱生生断了与伯爵府的来往,这沈正茹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憋闷。
他怪古钱嫌贫爱富,趋炎附势!
见沈正茹这般挖苦古钱,傅骊骆玉釉般的面上也过意不去:“哪里是父亲不让来!是他嫌我多事儿,怕扰了舅父府上的清幽。”说罢又颦眉去看面色尬然的萧氏:“二舅父不知道,就刚刚一会的功夫,兮儿又管了桩闲事,差点就得罪了这位萧姨娘,看来还是我父亲说的对,往后我还是少出门为妙!”
闻言,沈正茹笑着摆手。
他不觉暗暗思忖起来,原来兮儿不常来伯爵府,倒不是古钱瞧不起他府上,沉吟了片刻,沈正茹心下亦松快了不少,方朝一旁的萧氏沉声道:“兮儿难得来府上做客!你这做长辈的该知晓分寸才是!切莫胡乱生事!”
萧氏握紧掌心的帕子,垂首称是。
“兮儿,听闻上次的采斗盛会你拔了头筹!”沈正茹捋了捋稀疏的胡须,信步走上过庭的小阶,傅骊骆也跟了上去,笑着摇头道:“倒亦不算头筹,比赛正进行到一半就中止了,兮儿前几局得胜,全凭的是运气罢了!”
“兮儿自谦了!”
“听说那日,你琴斗弹的是云梦仙人的《风袭云涌》?”沈正茹来了兴致,不觉靠在身旁的梨木栏栅边上,暗淡的眸子霎时镀上了一层光亮。
原来这沈正茹虽不慕名利,不图富贵,但一心皆扑在了才学造诣上,但凡跟才艺挂钩的他都有所涉猎,但却学而不精,了却这大半辈子,他沈正茹在才学上还是无所进益,想罢沈正茹不觉心里甚是乏闷。
自听说大冢宰府上的大小姐,也就是他的亲外甥女古兮在采斗盛会得了头筹,这沈正茹便异常欣悦!总想见上古兮一见,亦好切磋切磋造诣,但一想起那目中无人,霸气凌人的古钱,这沈正茹又蔫了口气。
不成想今日却是个好契机。
傅骊骆看到沈正茹眼中翻起的惊叹和赞誉,只爽朗笑道:“不过兮儿一时兴起弹奏的,连云梦仙人的一丝皮毛都不曾学到,说来亦是惭愧的很!”
“兮儿太过谦了!舅父我听到的可都是众人对你的盛赞呐!”沈正茹笑了笑,跟傅骊骆一前一后的打过庭下的小轩院出来....
“老爷...”明朗的嗓音从对面的小竹廊袭来,傅骊骆转眸去看,一名玲珑身材的美妇人捻着碎步行了过来:“正秋轩的饭菜已准备妥当,那些赴宴的公子小姐们也都到了,只等老爷您去便可开席。”
美妇人用帕角拭着唇角,抬起美眸定定的看向沈正茹身后的傅骊骆:“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竟生的如此标致!”
傅骊骆潋滟水眸朝美妇人打探了一二,在看到她腰间挂着的对牌令时,忽眸光一闪,浅浅的勾腰含笑作揖:“晚辈是大冢宰府上的古兮,想必这位是二舅母吧!”
素日听沈浣碧说起府上的嫡母柳氏不仅容貌美艳,为人亦大方贤淑,今日一见她腰上悬挂的行事对牌令,傅骊骆心中已然识出她的身份。
“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儿!”柳氏和蔼的拉着傅骊骆的细手轻笑:“跟你母亲长的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正茹笑着摇头:“倒比我那故去的妹妹容色更胜一筹!”摸了摸胡子,沈正茹眉眼含笑的踱步出去。
冷不丁被人一顿猛夸,傅骊骆面上难得有些抹不开,唇边噙着一抹浅笑便随了夫妇两人上了石子小径,直往那正秋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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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小院的正堂即是正秋轩,小小的院落里栽种了十几种各色花草,迎着微风,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便透过雕花窗棂卷进了轩室内的雅阁。
几名公子小姐临床吃茶顽笑,只歪在小案上的沈浣碧一脸的不悦。
抬手去扯垂窗而下的流苏坠子,一张圆脸尽是愤愤不平...
“妹妹今儿是怎么了?”铁青色簪梅纹鸦袍的少年捧了茶盅过来,剑眉星目微闪,俯身坐在案旁的圆几上笑道:“可是又与兰儿妹妹置气了不是?说到底她是客妹妹是主,眼看她亦大了,总有一日她会家去婚配,妹妹不妨再忍让她几年...”
沈涧博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卷,深邃如幽谭似的黑眸怔怔的睨着绛色的茶汁,一丝苦笑却在嘴角荡开,想起那纤弱的女子不久就要嫁入那牢狱般的深宫,便觉得有把利刃狠戳在他的心口,令他痛的浑身直颤。
仰头闷声喝完一盏苦菊茶,便起身去了雅阁。
“仙柔妹妹,你姐姐身子近来好些了么?”考虑了再三,沈涧博便行步踱到坐着吃茶与人顽笑的林仙柔身旁。
搁了茶盏,林仙柔站起身浅笑:谢沈哥哥记挂!近日天暖,姐姐她身子骨愈发好了不少,下月二十日便能如期嫁进东宫了。”
沈涧博苦笑了颔首,甩袍迈了出去。
“那真是要祝贺仙莹姐姐了。”雅阁里有贵女笑着祝贺....
“把仙莹姐姐害的那么惨,那太子妃祝少司竟那般安然无恙就放出来了!”有人忿忿的尖声嚷道。
“那太子妃也太不是东西了!”
“还好太子殿下有善心,愿意娶坏了身子的仙莹姐姐...”雅阁里女子尖酸刻薄的话语袭来,倒把正欲掀帘入室的傅骊骆惊了一跳,撩起玉色的眼角去看顿在墨纹楠木倒柜边上的男子,只见男子明玉般的隽颜仿若霜降,眸底已是猩红一片。
好似在隐忍某种压抑的怒火!
稳了稳步子,傅骊骆欠腰上前,还未来得及启唇,便听见“啪”的一声,好似茶杯摔裂的声音,刚一回头,又听见雅阁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你这个烂了心肝的女子!我姐姐哪里就坏了身子了?你是亲眼见着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傅骊骆听出来了,是林仙柔的声音。
“还用亲眼见么?这诺大的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家的大小姐林仙莹被歹人毁了清白....”那女子的声音愈发的尖锐起来。
“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傅骊骆还未走到门边,便见两团人影扭打在了一起....
沈浣碧和另外几位贵女忙的去拉两人...
霎时间,先前还和和气气的正秋轩此刻是闹得人仰马翻,乌烟瘴气!
沈正茹拨帘进来,看着拥成一团的人堆儿,他白眉赤眼的一顿干咳,忙的一声大喝:“停手!都停手!你们当我这长兴伯爵府是放马场么?好生请了大家伙来,不是为了这般肆意吵闹的,是为了我碧儿的生辰庆贺。”
林仙柔扁着嘴去扯襟前松散的衣衫,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可不是我先闹事的!是她先诽谤我姐姐在先....”说着愤恨的抬手指着一旁发丝凌乱的绿衫少女。
长姐林仙莹失了清白,已让她林家颜面尽失,府上成日的怨声载道死气沉沉,就连上个街也会让人指指点点,这林仙柔本就憋的一肚子怨气,如今被人这么肆意一戳,她就像猛然炸裂的皮球一般宣泄出来。
颤了颤肩头,林仙柔哭的越发的凄惨,水红色的胭脂和着泪珠沿着粉颊滑落,俏脸上满是泪痕斑驳,傅骊骆凝眉倚着门框,想上去递给她一方手绢,又觉得不合时宜,先不说这林仙柔是个蛮横无礼的,且看沈正茹乌青的额角,自己亦不好贸然上前。
众人一时皆有些尬色,站亦不是坐也不是。
“好了!都消消火气...”站在沈正茹身后的柳氏浅笑着上前,伸手去拉林仙柔的手臂:“大家都来用膳吧!柔儿丫头,你平常不总是馋我做的春桃梨花酿么?走...快快去吃。”
众人忙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绿衫少女身形一顿,抬起红痕交错的小脸便呜呜咽咽起来:“我原是不配吃春桃梨花酿的,我爹纵是个六品文职,但也家世清白,你们看不起倒也罢了!合着都巴巴的奉承起了这林家来。”抬腕去摸下颚处被林仙柔抓挠的红痕,绿衫少女疼的嘶了口气,旋即又抽噎道:“林家不过是有个将要嫁入东宫的疯子,还是个毁了清誉的疯子,你们就这般上赶着巴结起来....”
“住嘴!”
绿衫女子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颀长的人影闪了进来,突如其来的怒吼,倒把在场的众人唬了一楞!
“你给我滚出去!”颤手指着门外,沈涧博额间青筋暴起面色极其难看,那女子虽遭了欺辱毁了清誉,但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朵最纯洁的海棠花,清雅又干净。
傅骊骆抿唇抚手,眉梢微蹙的去看脸色惨败的男子,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那爱慕林仙莹的痴情男子沈涧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