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傅骊骆问起窦媛,杨嬷嬷倏然间隐了脸上的笑意道:“说来也是奇了,媛小姐这二日竟没有出过闺门,就连送上去的膳食也不大进益,今日早起,大将军还吩咐老奴找个太医来给她瞧瞧,谁知洪太医来了媛小姐她也硬是不愿开门,倒让洪太医白跑了一遭!老奴又不好去春芳斋惊扰养病的老夫人,时下正在犯难。”
杨嬷嬷说罢朝面色清润的傅骊骆瞥了一眼,又道:“古大小姐要是方便的话,倒不妨去后院劝劝媛小姐一二,总归闺房女子说起话来倒也体几些。如若摸准了她的病因,老奴也好请太医对症下药不是?”
“也好,我这就过去瞧瞧她。”
傅骊骆心中一凛,忙的从赤纹宫椅上起身,还未行至几步,便见北进门处的鎏金纹麒麟镶红梅的帷幔被掀起了一角,身着蜜合色薄褙子下衬湖绿色纱裙的窦媛,迎面行了过来,她头上簪了一支五凤朝珠坠簪,映着窗外飘洒进来的光亮,倒显出那颗珠子异常的璀璨夺目,衬的她整个人无比娇俏,只是定定打眼去看,她那双杏仁眼却红肿的吓人,往昔玉润的眼下赫然一片青色,她脸上虽施了好些脂粉,但那满脸的憔悴和病态却是遮盖不住。
傅骊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正欲思量着怎么寒暄开口时,窦媛倒率先来了一句:“你来做什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击的傅骊骆浑身一颤,她僵立在大插屏的犄角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反之于傅骊骆的反应,窦媛却径直的越过傅骊骆的身旁往宫椅上落座。
一旁的杨嬷嬷甚是尴尬,掬着双手去看神色冷漠的窦媛,“媛儿小姐,古大小姐正准备去看您。”杨嬷嬷试着为傅骊骆说上几句话,好打破这猝不及防的低气压,其实她心里也满是疑惑,这媛儿小姐与古大小姐不是闺中好友么?先前古大小姐来了府上,媛儿小姐无论在做什么都要搁下跑去找她,这眼下又是何情形?
杨嬷嬷抚手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个缘由
“嬷嬷你先去忙吧!”窦媛摆手遣退了杨嬷嬷,只留下自己随身伺候的婢女秋文侯在一旁。
厅内,波纹大理石案上的鎏金青鸾香炉中有袅袅的熏香升起,极清淡雅致的味道在花厅内弥散开来,显得格外静谧。
“如今正值酷暑,妹妹自己要多加保重身子骨才是。”傅骊骆捏着掌心的薄锦帕子朝窦媛走了过来,抬眼去看窦媛乌青的额角,又接过茹茗手上的五色锦盒,梨涡浅浅道:“这是早起新作的红豆糯米软糕,特意嘱咐加了一味补身的草药进去,媛儿妹妹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傅骊骆轻卷纱袖,从锦盒里端出一碟子红白镶嵌的软糕放置到窦媛身旁的香案上。
她记得她妹妹元仪最是喜欢吃红豆制的糕点,什么红豆流沙包,红豆酥,红豆糯米糕都是她极爱吃的小食。所以这次临行前,自己特意吩咐知叶做了带来。
对于元仪的爱好,傅骊骆自是了然于心。
但偏偏有人不愿领她这份情。
看也不看碟子里码放的齐齐整整清香扑鼻的软糕,窦媛挑眉嗤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吃古大小姐送来的糕点,再说了,我堂堂大将军府什么样的吃食没有,倒要你古大小姐费这么多的心思跑来送吃的么?”窦媛垂脸吃茶,一抹冷笑在她嘴角化开,带着丝丝不屑的恼恨。
窦媛厌极了眼前这少女一副清清傲傲的模样,旁人都说她百般好,都极力的去恭维夸赞她,她窦媛偏不,看她吃瘪,窦媛心里很是痛快。
“媛儿妹妹,你误会了。”傅骊骆踱步上前,垂眸去望脸色蜡黄的窦媛,“大将军府自是不缺精致吃食,今儿带这红豆软糕来,纯粹是我的一片好意,若是媛儿妹妹看不上眼儿,我便带回去就是,媛儿妹妹切莫生恼伤了自个的身子。”傅骊骆虽不指望窦媛能如初见般的对自己和颜悦色,但亦没想到她竟如此厌恶自己,好好的一碟子糕点倒被她曲解了好些歪理去。思来傅骊骆也闷堵的不行。
说到底窦媛这般厌弃她,多半是因那窦骁扬的缘故,她们原本好好的姐妹,现如今竟连心平气和的说话都不能够了。
但到底也怪不着那窦骁扬,这世间的儿女私情之事本就无解。
傅骊骆也甚是无奈。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孰不知你背后是怎么盼我不好呢!你是个厉害的,我自是知道的,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哥哥现下又不在,这里也没旁人,你何故要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窦媛轻蔑的撅着红唇,脸上的不待见显而易见。
见窦媛如此冷嘲热讽,傅骊骆不免心里一滞,浑身的血液好似要凝固了一般。
纵然窦媛因吃味不喜自己,但贸然听到自己的亲妹妹这般鄙弃自己,傅骊骆平日里那清傲的气性倒折了好大半。
窦媛看着傅骊骆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心里不觉十分受用。
眼前的少女不但容貌绝色,才华更是卓卓,就连自己那一向冷淡似水的哥哥窦大将军也为她动了真心,想来,窦媛便嫉妒的眼眶发红。
“古兮,我告诉你,想嫁进大将军可没那么容易。”窦媛冷哼一声,抬眼去看对坐上清雅的淡然少女,不由得添油加醋道:“永定侯府的三小姐轩辕依对我哥哥一片痴情,她定是不会同意取消与我哥哥的婚约的,况且我还听闻,她因误听了传言,以为我哥哥战死了疆场,她差点就投缳自尽了,你说,她这般情深,我哥哥岂有负她的道理?”
挑眉去看傅骊骆微白的眉间,窦媛又冷笑道:“我差点就忘了,你和永定侯府的依儿姐姐还是结拜的姐妹呢!怎么?连自己的好姐妹投缳这种事情,你都没听说过么?”
傅骊骆愕然的蹙眉,突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意志亦有些消沉萎靡。
“看来媛儿妹妹身子已渐好,想必我也该回去了。”扯着掌心的素锦帕子,傅骊骆打身起来作别,窦媛话里话外尽是对她的鄙弃,再听下去也无益处,只是蓦然听窦媛说起轩辕依为了窦骁扬要自尽之事,倒着实是惊着她了。
自那日轩辕依因林寒睁与轩辕倩一事,主动上门找自己说嘴,轩辕依被自己怼的吃了一记挂落后,两人已有数月未见,感情也就随之淡漠了。
心想着,傅骊骆便出了将军府前厅的大拱门,刚一抬头,便见杨嬷嬷从左侧的小游廊穿了过来,“古大小姐不等等大将军么?”杨嬷嬷笑容可掬的开口问询。
其实杨嬷嬷心里亦能猜测到,依媛儿小姐那直爽的性子,多半是她说了些让客人生恼的话儿,不然刚来的客人也不会这么快就要赶回去,但纵使知晓了其中原由,杨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媛小姐是府上的小主儿,即便府中的下人们都知道她不是府上的亲生女儿,但大家还是把她当正经主子一样侍奉着,众人皆怕一个不小心让她心里别扭了。
更俱的是上面那二位正经主子的怪罪。
怎样做好下人的本分,杨嬷嬷深知其中的道理。
“近日天热,身子有些困倦,我先回去了。”唇角攒过一抹笑意,傅骊骆轻提裙摆越过了曲径廊环,径直往庭前的半北坡处的梅子树下行去。
太阳当空高照,热辣的阳光打在傅骊骆姣好的玉面上,有些许湿滑自她秀美的额角渗出,但她掌心却一片微凉。
婢子蔓萝和茹茗紧随其后。
“窦媛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小姐好心好意来看她,她非但不领情还一而再的冲撞小姐,真是可恶!”蔓萝圆圆的包子脸愈发气的鼓起,好似一个灌了气的皮球,她绞着手帕低声嘟囔着,粗黑的浓眉气的倒卧。
茹茗朝前面身姿娉婷又显落寞的纤影看了看,忙的去扯蔓萝的手臂,“蔓萝姐姐快别说了,小姐本就心情不好,你这袭话没的给她添堵。”
蔓萝挠了挠头,含恨的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碎石子。
“哎呦!我的头,谁扔的石头?”
石阶下一道痛呼袭来,一身着灰布稠衫的黑脸男子奔了上来,在看到朱墙下缓缓行出的三名女子时,他不禁抱拳躬身道:“槿同见过古大小姐。”说罢朝缩在傅骊骆身后的蔓萝瞅了几眼,骤然隐去眼角的笑意,槿同又转头对着身后正色道:“大将军,古大小姐在这儿。”
“兮儿。”
浑厚磁性的嗓音响起,一袭玄墨锦衣的窦骁扬奔了上来,伸手拉她皓腕去石梯旁的参天古树下避阳,他幽深的眸底似有流星划过:“兮儿,你可是特意来看我的?”昨日那样走掉窦骁扬已经很是后悔,从北洲关隘一路奔波了大半月才抵京,为了就是尽快看见她,一解相思之苦,但他竟因一个外人就吃味撇下她离开,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原本想晚些时候去找她,跟她认个错,她大抵也能原谅他。
谁承想她竟先一步上门寻他来了。
想来窦骁扬心情甚好。
“圣上传你进宫可是因宇文景焱一事而降罪于你?”从窦骁扬掌心抽回自己的素手,傅骊骆淡淡的撇过脸,不去看跟前男子俊逸的面庞,她心里一阵酸涩,心底涌起的那份希冀又因刚刚窦媛的一席话而击的粉碎。
就如不远处那随风飘扬的飞花沫子,浮浮沉沉间,散了一地败絮。
如果真如窦媛所说,人家轩辕依不愿取消与窦骁扬的婚约,自己该如何打算?仅靠窦骁扬单方面的作罢,永定侯府是否肯罢休?圣上是否又真的会同意窦骁扬的请愿?傅骊骆心乱如麻,仿若无数根绳索在她脑海里交叠缠绕,直至困成一团死结。
见立在廊阶上的人儿神游,窦骁扬心下狐疑,抬指去抚她苍白的香腮,他浅笑着道:“兮儿这般为我担忧,我很是欣悦。宇文景焱一事我已事无巨细的禀告了圣上,他斥责了几句就作罢了,倒没真的开罪于我,兮儿你不必忧心。”
抱她入怀,窦骁扬亲昵的去握傅骊骆葱白似的指尖,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淡漠,窦骁扬不免慌了神,俯首去看她茫然无波的翦瞳,他紧张的扬唇道:“兮儿怎么了?可是身子骨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