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异和周显在青莲山庄的大门前坐了许久,青苔还没出现。
山庄里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地上的血渍,也在苏异趁着无事可干时,用一层厚厚的沙土盖去。
这地方看起来终于不那么骇人了。
“娘儿们就是麻烦,拖拖拉拉的…”周显将手中的料草逐根塞到那骏马的嘴里,惹来了一阵低鸣,马鼻中喷出一股热气。
他百无聊赖道:“你说会不会是嫂子反悔了,又不想跟你走了?”
“有点耐心行吗?毕竟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多给她些时间吧…”
“也就看在她是嫂子的份上,否则…”
周显自言自语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道:“什么嫂子?”
他全然忘了那少女强悍的耳力,这回被逮个正着,便连忙闭上了嘴,假意备马去了。
“公子久等了。”青苔抱歉道。
“不着急。”苏异笑道,“东西都收拾齐全了吗?”
青苔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头顶那块“青莲山庄”的牌匾片刻,随即跪下一拜,良久才起身。
“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苏异问道。
“走吧。”青苔略显虚弱道。
“等等。”苏异说着,手中起印,招来了树木山石,将整个庄园团团围起。庄门上爬满了藤蔓,被紧紧封死。从外面看去,就像是一个世外之地,又像是残旧的遗迹,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寻常人轻易不得靠近。
“如此一来,便不怕庄里的逝者被闲人所打扰了。”
青苔看着青莲山庄在自己眼前“消失”,有一丝不舍,但更是心安,再无牵挂。她呐呐道:“世上从此再无莲山派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走吧,这回你可是当真没得反悔了。”
青苔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万万不敢反悔。”
“终于可以走了吗?”周显牵来了两匹马,说道,“咱们三个人,可是马却只有两匹,要不你们两凑合一下?”
“不劳费心。”青苔说着,轻轻一挥手,身周便起了一阵微风,刮出一阵低吟。
只见一匹身上带着驳杂黄斑的棕马出现在林间,朝三人奔来。青苔抚摸着棕马的鬓毛,眼中尽是怜爱之意,说道:“这马儿因为生得不好看,师兄弟们都不爱骑它。我看着怪可怜的,便将它留在身边了,没想到它竟聪明得很。”
“这马儿真是…”苏异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对这匹马真的夸不出口来,便转而问道:“它有名字么?”
“它…”青苔顿了顿,才接着道:“它叫做‘不同’。”
“不同?这是什么怪名字…”苏异奇道,“不过长得确实是与寻常马儿不太一样。那我的这匹,就叫做‘一样’吧。老周你那匹便叫‘差不多’好了。”
青苔掩嘴轻笑。
周显却是小声嘀咕道:“真是当局者迷…傻子一个。”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周显忙解释道,“我说你飒爽英姿。”
“神神叨叨。”苏异摇头道,“走了。”
三人骑上了马,却不着急赶路,不疾不徐地,一边听青苔说着应苍派这段时间的变化。苏异总算是从她口中得知了三大派没落的整个过程,了解了诸多细节,唏嘘不已。
其他人的死活,或许只会令苏异感叹一番江湖的残酷,但却还有一人的安危是他所真正关心在乎的。
“你还记得裴义吗?他现在状况如何,你可知道?”苏异问道。
“裴义…”青苔一边思索着,说道,“我记得他。与我交过手的人,不论是死是活,我都记下了。但是闯庄的人里面并没有他,我想以他的实力,不至于那么快便死在别人手中。所以…我猜他应该还在应苍派中。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次屠灭三大派,他并没有出战。”
见他面色凝重,青苔又道:“裴义的资质远胜周扬,如今周扬都已崭露头角,他定也不会落后的。说不定就在应苍派中闭关修炼呢?”
苏异想起了自己临走时教给裴义悟道的要领,心下稍安,说不定他真如青苔所说,正在祠堂里闭关。
两人很快便没了话题,逐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苔觉着有些不对劲,总感觉苏异这天聊得越发生硬,像是在没话找话说。
又听他问道:“我记得上次临别时,你好像还只是下三境的修为吧?现在却已经超越了降龙境,这样的提升速度实在是令人咋舌。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
青苔偷偷瞄了他一眼,说道:“逆境中求生,不进,就得死。是一个死局逼得我不得不拼命进步,但是…‘悲风诀’其实也有很大的功劳。即使它已经足够玄妙了,但我却有种感觉,它远不止师父传给我的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所修炼的‘悲风诀’,其实并不完整?”
“我不知道。”青苔摇头道,“师父曾说过,他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或许就连师父他老人家的‘悲风诀’也是不完整的…”
苏异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她又忽然说道:“公子其实不用故意和我说话来引我分心,我没事的。”
“那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苏异说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存着轻生的念头?”
“如果你还留在庄里,等我们走后,你是不是便等着和闯庄的人同归于尽了?”
“公子不是说过会替我荡平应苍派的吗?何来同归于尽。”青苔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逃避苏异的问题。
苏异却是坚持道:“回答我的问题,别想着糊弄过去。”
青苔眼神变得黯淡,沉默下来,以示她是认真在思考这问题的答案。
“一开始…或许不会有吧。”良久过后,她才答道,“但时间久了,就算没有死在应苍派手中,也依旧接受不了现实。我想过了,我应该…承受不了。所以,谢谢你带我离开。还有,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你还记得,上一回离别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苏异问道。
“公子方才说是最后一个问题,可现在还问,一个接着一个的。”青苔佯怒道,“再说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我记得。”苏异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赖皮的时候。”
“谁赖皮了…”青苔将头别了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即使是面纱也遮不住的笑意。
“你说,‘日后苏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差遣便是’,绝对一字不差。”
“反正我不记得了,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青苔兀自忍笑道。
“我不为难你,你只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便够了。”
青苔的笑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轻声说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