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还以忘年之交相处,前后辈相待的两人此时却是剑拔弩张,攀斗着气势,一个是魔修的前辈宗师,另一个集了各家之长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在这件事上互不相让。
但龙已还到底还是活了不少岁月的长辈,很快便意识到孩子是无辜,方才急火攻心确实是被苏异戳中了痛处,一时不愿承认错误罢了。
他渐渐收敛了气息,又变回那个虽然邋里邋遢但待人温和的“龙前辈”,叹着气道:“小友说得没错,是老夫失态了…无论如何,错都不在孩子。”
龙已还接着侧过身子去看躲在苏异身后的少女,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说道:“乖孙女到这儿来,让外公好好瞧瞧。”
月无双有些犹豫,毕竟这满脸须髯的男子刚才还那般吓人来着,现在又满脸堆笑,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苏异见状握了握她的手心,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不想去就别去,我替你挡着。”
月无双胸有暖意,心中安定不少,终于还是挪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位不修边幅的外公。
一旦接受了事实,龙已还便不再纠结,只是突然间多出一个外孙女来,心中难免感慨连连,不胜唏嘘。
他倒也没有过于着急,怕吓着小姑娘,便只是隔着两步的距离细细端详着,一想起这女孩正是自己那宝贝女儿生出来的闺女,顿时又多了好些亲切感,越看越是喜欢,脸上笑容渐盛。
“孙女儿…叫什么名字?”龙已还连自己外孙女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些惭愧,便小心翼翼地打听着。
“月无双。”少女已经将古灵精怪暂时抛掉了,此时只有拘谨,问什么答什么。
“无双无双…独一无二,双不同出,好名字好名字…”龙已还点了点头,挖空心思地夸赞着,又道:“月这个姓氏倒是少见,那你的父亲是…”
大概是因为血亲的关系,月无双对他没有丝毫戒备,脱口便要回答时,却听苏异突然说道:“双儿别说,这老家伙打听你爹的名字一定是想去找他麻烦。”
月无双受他一指点,便忙缄口不言。
龙已还见自己的外孙女更愿意听一个“外人”的,心里头竟是有些吃味,又是觉得冤枉,便道:“小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只是跟孙女儿聊会天,怎么在你看来就成打探消息了呢…再说了,老夫若是真想要去找我那便宜女婿的麻烦,到哪儿打听不出来呢,你说对吧?”
苏异却是油盐不进,淡淡道:“那前辈大可从这离开之后再自己打听去,反正双儿不能告诉你。”
龙已还摇头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你这是为了什么…我答应你,不对,我在孙女面前保证,无论他如何亏待我的女儿,我都心平气和地跟他谈,绝不动拳脚。”
见他竖着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苏异心里偷笑,表面上却是装作纠结万分,皱眉问道:“此话当真?”
“莫说亲外孙女在这儿了,就算只有山老头儿在一样能替我作证。”龙已还在两个小辈面前能做到这地步,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苏异朝山人看去,便见他点了点头说道:“老魔头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
“那就暂且信前辈这一回吧。”苏异终于勉强答应道:“双儿的父亲正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月至温。”
为岳父大人争取到这一步,苏异心想也算对得起他老人家了,否休妻一事可不知得闹到多大。
“兵部尚书…还算有点能耐,配得上岚岚。”龙已还点头喃喃道,心里盘算着负心汉那事便暂且放下,等日后找到女儿问清楚再说。
他点头点到一半动作却是突然一滞,猛然朝苏异看去,打量个不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异被他看得心里头发毛,便问道:“不知前辈…还有什么问题?”
龙已还咧开了嘴,笑得很诡异,怪声怪气道:“你,方才管我的宝贝外孙女叫什么?”
苏异沉默。
“是不是叫双儿?”龙已还又追问道。
“是又如何,有问题吗?”苏异硬着头皮答道。
龙已还顾不得羡慕嫉妒那亲昵的称呼,眼下还有更妙的一着,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自然没问题,不过你想将老夫的亲外孙女拐跑,问过老夫了吗?”
苏异心中直骂娘,竟忘了还有这一茬。
虽说媒妁之言须是父母之命,可由龙已还这个当外公的来代劳似乎也不是不行,更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实力地位,月至温怎么也得看他几分脸色,更别提还有一个休妻的痛脚被人拿捏着了。
苏异感觉有些不妙,却不是担心龙已还从中作梗,而是怕他趁机来事儿,便问道:“那前辈的意思是?”
果不其然,龙已还紧绷的脸庞一下便又松弛开了,接着大笑道:“老夫的意思是,我对你这外孙女婿十分满意,既然是人中龙凤,陪嫁的贺礼自然也的上得了台面才行,老夫给我这宝贝外孙女的嫁妆便是整个驭天教,届时你可得好好打理,莫叫我这太岳父失望了才好啊…”
苏异自然不能答应,心想你这是找接班人多过嫁外孙女,可这话不能当着月无双的面说,免得姑娘家误会了。
月无双眼见两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谈论婚嫁大事,还三下五除二地连嫁妆都敲定了,便是不由地又羞又恼,娇喝道:“都别说了!我愿意嫁给谁便嫁给谁,可不管什么父母之命!”
龙已还有些发怔,却不是被她的喝声给镇住了,而是从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龙忻岚的影子,想当年这孩子她娘也是那般的任性,不将世俗礼教放在眼中,更狠贬媒妁之言是个屁。
以前龙已还只当那是年少无知,长大些会有所领悟的,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真的让她跨越了大半个人间,从骆旱走到大宋,嫁给了那个姓月的小子。
而苏异了解月无双,自然能料到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两人虽然都没有将父母之命放在心上,但苏异明白人姑娘家可以不要,自己却不能不给,态度还是得有的。
“这份大礼还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呐…”苏异便顺着龙已还的话说道:“不过我与双儿同样不在意那些虚礼,但求枕膝日月,星河共渡,只要前辈点头,有无嫁妆又如何?”
这席话虽然有搪塞龙已还的意思,但同样是真心实意,月无双听得高兴,便是大胆地牵住了苏异的手。
龙已还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苏异又接着道:“前辈一番好意,晚辈不敢辜负,只不过接不接受倒是其次,眼下似乎还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
“如今危机四伏,前辈就敢笃定下山之后,驭天教还是前辈手中的驭天教?前辈当真能够说一不二,将整个神教交到我的手中?”
龙已还沉默良久,脸色逐渐凝重,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便是自嘲一笑道:“确实是老夫想得多了些,此时没到谈论教主大权的时候…”
他转头朝西方望去,似乎是在寻找着驭天教坐落的那个方位,突然有些想念那边的人了。
“别说是你们大宋了,西域那几个大国同样无时不觊觎着我手中的神教,手段甚至更加卑劣…”
说起这事,龙已还的声音多了几分冷冽,略带着一些狠意道:“西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回不去,好将教主的位置腾出来,如今终于摸到我的踪迹了,想来是不会甘于寂寞的,只不过此时大宋国门未开,却不知道能混进来多少人。”
“前有朝天阁,后有西域人,旁边还守着一堆渔翁,我这教主之位确实是岌岌可危…也罢,嫁妆之事便等一切事了再说。”
有关于朝天阁的动作,月无双也略有耳闻,只不过魏薪择都是捡无关紧要的消息说,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便不由地急道:“我…要不朝天阁便由我来应付…这样外公便能少一个对手了。”
心急之下,少女多少是有些天真了,自己其实也都没想好是怎么个应付法,但心意是好的,苏异便也没有急着驳斥,而是握紧了她的手,耐心解释道:“双儿你非但不能露面去找朝天阁的人,还得躲好藏好不能叫外人看出你和龙前辈的关系,否则的话,恐怕对你爹的仕途会有很大的影响…”
月无双只是着急,却不蠢笨,一点就通,很快便明白过来个中的关键,她若是来取龙已还的命,倒还好说,但是要保人可就得避嫌了。
得知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帮倒忙,少女有些低落。
龙已还对这外孙女的态度倒是非常满意,但他堂堂宗师又怎会让一个小姑娘去替自己出头,心意领下便好,接着豪迈大笑道:“老夫又岂能要一个后生女子来相助,说出去要笑掉世人大牙,乖孙女你老老实实待着,平平安安的,外公便能放开手脚去对付那些虾兵蟹将了。”
此时无言已久的山人却是突然开口说道:“老魔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黑孙子们闯阵来了。”
苏异急道:“拦不下来?”
山人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去拦他们,老魔头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便让他们啃过来好了。”
“小友你别听他的…”龙已还也不着急,淡然一笑道:“想必是朝天阁来人物了,他实力不够,拦不住。”
山人嘿嘿笑了起来,不甘示弱道:“是谁实力不够,到时自能见分晓。”
苏异懒得理会这两个大难临头还有心情斗嘴的老头儿,兀自运转起山神之眼,感知往林子里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