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唐婉,其父唐明因从龙之功,得以与当今天子结为亲家,现如今正在台州做刺史,而她亦未辜负两家人的期望,很快便为宋承乾诞下一子,如今不过五岁,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孙,也甚为宋泽雨所喜爱。
她平日不住东宫,而是住在城中的别府,这是宋承乾的意思,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她随时来打扰自己寻欢作乐,不过对外说的则是不想沉溺于家庭琐事,想要承担起作为储君的责任,报效国家。
有趣的是,这个可笑的理由连天子和这个傻女人都骗了过去,而真正的内幕,大概也只有宋承乾与宋泰兄弟俩,再加上二人的一些心腹才知道了。
总之,二人大婚至今已有六年,但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宋承乾平日里别说看她一眼了,就连自己儿子他都不上心,而唐婉竟也一直任劳任怨,甚至主动在老爷子那为自己丈夫圆谎。
这位可怜的太子妃,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消息也不灵通,还是到了第二天,才听说了自家丈夫未去清明祭典的事,不明真相的她,因为担心宋承乾出了什么事,匆匆赶至东宫后,却依然没能瞧见宋承乾,而是被宋泰这个小叔子给半哄半骗地劝了回去。
岂料,这边太子妃才刚走,那边从皇宫回来的张清正便到了。
他这一来,宋泰那就跟见了鬼似的,想劝,劝不了,想拦,那也拦不住,最后硬是被张清正给强闯了进去。
东宫大殿外,宋承乾身穿孝服,披头散发,呆愣愣地坐在台阶上,就连瞳孔都已经失焦,怀里抱着为称心亲手雕刻的木质灵位,无意识地哼着当日在静心殿中唱过的艳词小调,旁边几个侍卫和内官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候着,根本不敢多说。
不多时,走正门的张清正便已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上,一向身子硬朗的老人,这次竟是拄着拐杖才上了台阶,原本从天子那回来后,心中的郁结已经疏散许多,可如今一见宋承乾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张清正不禁是又气又恼,挥起手杖便打在了宋承乾身上。
“你还要这样到几时?”
要说张清正对宋承乾也已是仁至义尽,在天子面前一直说的是自己因一己私欲,才主动为宋承乾隐瞒,想将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如今见到宋承乾这不争气的样子,他又如何能不气呢?
却不想,宋承乾挨了这一下,似被打醒,瞳孔瞬间聚焦,一抬头,看清来者是张清正后,突然间狂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就将老人给扑倒在地。
一抬手,便是一击重拳,全然没有留手的意思。
“老不死的!是你,是你害死了孤的称心!”
宋承乾左思右想,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幅模样,而他又是素来习惯了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的,这么一想,定然是张清正这老不死的偷偷泄了秘,否则父皇怎么可能恰好赶来?
在见到张清正的一瞬间,常年被其训斥所积攒的怒气,称心死去的怨气,还有这么多年被那些言官各种叱骂的恨意,一瞬间竟全涌了上来,让他立马便失去了理智。
“给孤去死!去死!去死!”
宋承乾这一通乱拳打得年老体衰的张清正毫无还手之力,几拳下去,脸上便已见血,而紧跟着张清正过来的宋泰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后,赶紧冲上来拦。
“太子哥哥,莫冲动啊!莫冲动啊!”
别管是不是张清正泄的密了,这老头儿是什么身份,这怎么打得?
不比宋承乾,宋泰其实并不过分沉溺于酒色,加之他身宽体胖,力气还是有些的,又有他带头,其他侍卫和内官才有胆子上来帮忙,否则谁敢这时候去拦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命不要了?
在宋泰等人的努力下,宋承乾和张清正终于被强行分开。
可宋承乾虽被拉开了,脸上却依旧满是狰狞之色,这积攒了快十年的怨气,一朝迸发,真是想挡都挡不住,让他看起来就跟癫了一般。
张清正被两个内官小心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就刚才这么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老人也不知挨了多少拳,此刻甚至只能半眯着眼,一只手抬起,颤颤巍巍地指向宋承乾,气得连胡子都在微微颤动。
“孽,孽障,孽障!”
宋承乾被人从后面拉着,却是浑然不觉,竟还在使出全身力气往前冲,就好似一条疯狗,龇着牙狂吼道:“老不死的!都是你害死了孤的称心!孤必杀你!孤必杀你!啊!孤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
刚生了场病,还未好全乎的张清正又遭此祸,当下眼前发黑,金星直冒,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让人看得直心慌。
“你,你这孽障,竟还,还不知错,为师当日,念,念你是初犯,替你隐瞒,并,并未告知皇上,若非,若非你执,执迷不悟,又,又怎会如此!为师今,今日是领皇,皇命而来,陛下法外开恩,只,只罚你禁足,禁足百日,你,你竟尤不思悔改,我,我愧对陛下啊!”
张清正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忽然高喊一声,一口老血喷出后,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了下去,幸好那两个太监眼疾手快,才将他扶住了。
宋泰见状,亦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吩咐道:“快,快带张先生去太医署,快!”
张清正今天若是真死在了这东宫大殿外,那可真要出大事,不提宋泽雨会如何震怒,光说老人家这一辈子多少门生弟子,几乎遍布朝野内外,若如今太子党一家独大倒也罢了,也激不起什么风浪,可现下齐王党势头正劲,一旦趁此机会掀起波涛,只怕真要将东宫给淹了,到时候宋泰也必然讨不得好去。
这一边,张清正被人给抬走了,宋泰也赶紧松开了宋承乾,却未曾想,刚气晕了张清正,宋承乾竟突然一转头,又死死地盯住了宋泰,随后一把揪住了他衣领子,质问道:“是你!是你给父皇说的!你想坐孤的位置,你想当太子,是不是?孤问你,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诘问,吓得宋泰连脸都白了,连连摆手否认道:“不,没有,没有,大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呀!”
然而,宋承乾此刻就好似一头因受伤而发了狂的野兽,那是见谁咬谁,见宋泰不承认,他竟一把拔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刀。
“还说不是你!你就住在清心殿,你会不知道?就是你告诉的父皇,是你!”
刀都已经抵到了宋泰的脖子上,而宋承乾已经癫狂,手下没个轻重,刀刃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就流了下来,宋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脖颈流下,那更是连动都不敢再动了,裆下突然间湿了一片,散发出一股骚味,竟是吓得尿了出来。
在外威风八面的楚王殿下,如今连求饶的声音,都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哥,真,真不是小弟啊,真不是,真的......”
宋承乾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不是你?那又是谁?快说啊!你说啊!”
宋泰浑身酸软,在这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他脑子都已经停止了运转,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这关键时刻,却忽听一声惊呼从旁响起。
“太子殿下?!”
宋承乾猛地一转头,随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摇了摇头,待得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后,脸色几度变幻,似终于找到了目标,突然挥刀便冲了过去。
“是你!是你!孤要杀了你!孤要杀了你!”
一见到南宫怀玉,宋承乾便猛然想到了称心先前所言,顿时又觉得是这南宫怀玉去告的密,此刻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哪里还管其他。
南宫怀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横遭这无妄之灾,见宋承乾举刀冲来,赶紧躲闪开来,然而,宋承乾却是锲而不舍,不断追杀过来,真是像极了那晚暴怒的宋泽雨,只是这一次,根本无人敢拦。
刚刚阻拦太子殿下的楚王殿下都差点被砍死了,现在谁还敢拦?
南宫怀玉依旧是那高冠博带的装束,这就导致他根本跑不快,饶是已经竭力在左右躲闪,可冷不丁还是挨了一刀,右臂的衣裳被划破,伤口处已经见血。
“孤杀了你!”
正当南宫怀玉以为自己难逃这一劫时,宋承乾在狂吼一声后,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子扑倒在地,就连手中的刀也丢了出去。
原来,宋承乾这几日与称心不分昼夜地颠鸾倒凤,本就已经掏空了身体,之后又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两夜未眠,身体早就已经撑不住了,这一番闹腾下来,体力跟不上,自然就晕了过去。
再看这边,总算是逃过一劫的南宫怀玉扶着受伤的手臂,靠在一旁的梁柱上,气喘吁吁,还有些惊魂未定,而一旁的宋泰这时候也缓过劲来,阴沉着脸,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打从今日起,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南宫怀玉,还是急着去换裤子的楚王殿下,心里都不禁多了些别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