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捕指的是工作性质,快指的是工作单位,严格来说,他们都只能算作“吏”,对应现代可以理解为基层公务员,地位和俸禄都很低,却也算是进入官僚体系的一个捷径。
长安作为嘉国都城,占地之大,位居全国之首,而地方一大,出警就慢,故而每座坊市都有专人照看,一般是由坊市内选出的住户轮流担任,性质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居委会,但也有许多坊市,譬如崇业坊这种,里面是道观,住的人少,来往的人多,那么附近就会有班房,有捕快值守,主要是处理些日常的小争端,但也有缉拿盗匪,押解人犯之责。
匆匆从班房赶来,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街头斗殴,本还想着怎么敲诈这帮人几个钱来花花,可在听清那八字胡的叫嚣后,这帮捕快的班头一下就傻了,好在他也是长安人,很清楚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处理,也不多说,直接下令道:“走!都带去京兆府!”
事情涉及到赵王府,自己肯定罩不住,这时候就得靠一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
而宋琅在听了那八字胡的话后,竟也只是眉头微蹙,并未就此袒露身份。
再看少女,一开始听见赵王府时还有些心虚,可见那捕快头子一脸正气地要带己方去往京兆府,顿时松了口气,一扭头,神态轻松地安慰宋琅。
“不用担心啦,京兆府一定会秉公断案的!”
宋琅也没多嘴去问少女与赵王府究竟有什么龃龉,竟会使得这三个赵王府的下人一路追至崇业坊来,可他却知道,涉及赵王府,那今天这事儿,恐怕就很难善了了。
正因如此,故而宋琅只是轻声回了一句。
“但愿吧。”
少女却似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沉重,跳过这个话题后,转而关心道:“你的手,没事吧?”
倒是个念恩的姑娘。
宋琅如是想着。
悄无声息地将左手藏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更将那种明明很疼,却不愿教人担心,故而一直在强撑的感觉演绎得恰到好处。
宋琅嘴唇微张,声音很轻。
“没事。”
少女见状,自以为看懂了宋琅的心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哼,男人就喜欢硬撑!”
宋琅反诘道:“说的倒像你很了解男人似的。”
这下却轮到少女臊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击,最后只能恨恨地瞪了那不知好歹的小子一眼,双手抱胸,把头偏了过去。
气鼓鼓的,浑似一条小金鱼。
就在这时,一旁那留着八字胡的瘦高男人总算是缓过劲了,一张口,便冷哼道:“哼!好一对狗男女!竟还有心思打情骂俏,等下到了京兆府,有你俩哭的时候!”
少女刚在宋琅那吃了瘪,一听这话,立马握紧小粉拳,扬起手便要打。
那八字胡一见,就好似条件发射一般,吓得立马躲在两个手下身后,一边探头探脑地看过来,一边指着少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还想做什么?这,我,我可警告你啊,这可是有官差在的!你,你离我远些!”
一旁的捕快见状,有心讨好赵王府,立马对少女呵斥道:“大胆!你是想戴枷锁游街么?”
少女一叉腰,面对官差竟也毫不畏惧。
“本姑娘又不是犯人,你凭什......”
话未说完,宋琅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将这家世应该不俗,却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旁,小声劝道:“小雀斑,你就少说两句吧。”
纵是社会风气开放的嘉国,少男少女在大街上有此肌肤之亲也属大胆,尤其小雀斑的家乡又不比长安,此等行为,更是不许。
霎时间就见一股红潮突然蹿上来,小雀斑整个人就好似一只煮熟了的小龙虾,身子都有些微微发软,却还在低声反驳着。
“你,你才是小,小......”
没有留恋,宋琅迅速松开手,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故而也绝了询问小雀斑姓名的打算,而是默默地思畴起了其他事。
他不说话,心乱如麻的小雀斑两只手搅在一起,也不说话,另外三人则是不敢再挑衅,一时之间,整个队伍便陷入了本应有的沉默中。
不多时,在捕快们的带领下,一行人已行至京兆府门外,那八字胡见状,顿时又来了精神,斜了二人一眼后,很是傲慢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就好似一只斗胜的公鸡,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与这帮捕快的班头一起去说明情况。
小雀斑见状,也想跟过去,却又被宋琅给一把拽住了。
这次小雀斑有了前车之鉴,倒是没有乱了阵脚,一把甩开宋琅的手,饶是俏脸微红,却还强撑着,叉腰呵斥道:“登徒子!你再要如此,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急什么?等下到了公堂上,自有咱们说话的机会。”
话说完,见小雀斑依旧有些愠怒,还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宋琅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好吧,算我不对,我向你赔个不是,女侠你大人有大量,绕过小人,如何?”
笑容无可挑剔,语气更是极尽温柔,好似那情侣间互相讨饶。
韦庄写有一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说的虽是那田间少年,却也可借而形容这位陈亲王。
这微微一笑,恰似明媚春光,撩拨得小雀斑心跳都漏了半拍,霎时间便又是一股红潮蹿上脸颊,整个人就好似醉酒一样晕乎乎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宋琅关切道:“怎么了?”
小雀斑回过神后,赶紧将头扭到一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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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门口的春日暖阳,桃红柳绿不同,京兆府衙门后堂,京兆尹薛光气得连摔三个茶盏,就差摁住那捕快班头一通暴打了。
“你他娘的就只会给老子惹事是不是?”
那班头单膝跪地,缩着脑袋,很是委屈。
“不是,大人,这,这小人能怎么办嘛?”
薛光盯着眼前人,恨得连牙齿都龇了出来,看得那刚刚抬起头的班头心里发慌,赶紧又低了下去。
之所以恨不得把这不识趣的手下给一口咬死,说到底,还是这京兆尹真不好当,看着好像挺威风,可实际上就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不是背景特别硬的,坐在这位置上,不亚于整日被架在火上烤。
换做其他地方,这就是顶天大的父母官了,可在京城,区区一个京兆尹算什么,堂下之人这个是皇亲国戚,那个是王侯将相,哪个能得罪?哪个敢得罪?
尤其今天这事儿涉及到赵王府,那位赵王府的管事更是拿出了自家少爷,那位赵王府小公爷的私印,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那位小公爷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难缠鬼,你要说不向着他吧,那肯定会将赵王府给得罪了,到时候人家跑去找上面一说,你薛光这官还做不做了?
若是偏袒赵王府吧,可别忘了,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虽说那一对年轻男女不像有什么大背景的,可指不定哪个亲友就在朝中当差,到时候人家拿赵王府没法子,还不能拿你京兆府撒气吗?
退一步说,就算想告御状也不远,这事情一旦捅破了天,天子震怒,你猜他最后会砍自己外孙的头,还是砍你这京兆尹的头?
干什么都是错,左右不是人,就冲这一点,这位倒霉的京兆尹只是骂了句娘就已经算很客气了。
薛光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反问道:“怎么办?你就不知道往其他地方送?”
那班头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一边忍受着扑面而来的“瓢泼大雨”,一边小声答应道:“小人知错,小人以后一定注意。”
薛光见他这窝囊样子,一下子泄了气。
他本也不是什么态度强硬的人,手下人又只是秉公办事,的确怪不得他,可这事到临头,该如何妥善地解决,却也的确是个问题。
正在这时,一旁薛光的幕僚突然道:“老爷,小人有一计!”
薛光没好气地道:“有屁快放!”
幕僚道:“这件事只要您不出面,让下面的人出来,那么如果是好结果,赵王府不说感谢您,最起码也不会找咱们的麻烦,若是结果不好,也可推到下人头上,到时候随便处罚一下,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薛光闻言,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让谁去呀?”
幕僚道:“依小人之愚见,钟主簿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薛光眯了眯眼。
“哦?”
幕僚赶紧解释道:“老爷明鉴,小人绝非因记恨于他才说这话,只是这件事确实非他不可!”
见薛光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幕僚急得是满头大汗。
“您想呀,若这件事不秉公处置,难免会落人口舌,可若是秉公处置,又不免得罪赵王府,思来想去,这钟主簿自然是最合适的。何况您有事外出了,今天衙门里只有钟主簿当差,他出面,合情合理呀......”
一番话说完,屋内便陷入了让人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的沉闷感中。
薛光盯了他好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得落在他头上。”
幕僚如释重负,赶忙拱手道:“老爷英明!”
不等幕僚心中窃喜,薛光突然又道:“可光有他,大人我还是不能放心,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依我看,不如就由你从旁辅佐,毕竟这开堂审案,本也当有个正副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