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领皇命而来,作为此案主审官的谢玄,身穿一席华贵威严的棠紫长袍,端坐在正堂中央,头顶高悬的牌匾上刻有四个鎏金大字,是为“明镜高悬”!
常年身居高位,手握大权,自然而然会孕育出一种尊贵气象,教人不敢逼视,就算他不穿这身官服,与其他人站在一起,也自为中心,这就是气场。
与当日在京兆府大堂的格局一样,在谢玄的左右两旁还摆着几张桌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两名副审,分别为刑部侍郎何文,大理寺少卿张慎微,谢玄为主,二人为副,组成三法司,此外还有两名刀笔吏记录整个案子的刑审过程,事后要全部呈交天子翻阅。
除了他们,两个涉案的亲王,陈王宋琅与韩王宋欢分别赐座。
哪怕宋欢是头号的疑犯,可他身为皇子,他敢跪,其他人也不敢受,至于其余涉案之人,则全都乖乖跪在地上,纵然骄横如秦骏,也不可幸免。
他虽是皇亲,但毕竟是外姓,赵王又非世袭勋爵,论身份,明面上他也只有个游骑将军的散官罢了,而今天审案的三人,最低也是堂堂四品大员,这里自然没他坐的地方。
谢玄行事,最是雷厉风行,见宋欢终于到场,当即一拍惊堂木。
“升堂!”
话音一落,左右两旁的差役们当即握紧手中的杀威棒,齐刷刷开始敲击地面,口中更是低唱“无恶”与“恶无”四字,低沉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来回回荡,震慑堂下之人。
这是升堂的规矩,就和审案之人为何一定要坐在最上面一样,就是为了给犯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好教他们尽快如实交代罪行。
别看谢玄年纪不小,可这一开口,依旧是中气十足,两只眼睛,依旧是摄人心魄。
“宋欢何在?”
一旁一直低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欢下意识站起身。
虽有宋良做了担保,可他还是心有揣揣,就连声音也低不可闻。
“宋,宋欢在此。”
谢玄拿起一叠已被当事人签字画押的口供,全然没有与宋欢随便聊聊的想法,而是选择单刀直入,直插要害。
“宋欢!对有人状告你昨夜于花月楼杀死京兆府刀笔吏俞瑞一事,你可有话说?”
宋欢一抬头。
“谁?谁胡说八道呀?”
宋琅原本一直捂着脸上的伤,一副又疲倦又虚弱的模样,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指着宋欢,怒气冲冲地道:“宋欢!你还敢狡辩!”
宋欢转头看向宋琅,也是份外疑惑。
“你怎么也在这?何况这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多嘴?”
宋琅胸膛起伏不断,大怒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杀的是我的客人!现在你竟然还敢,咳咳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宋琅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脸色涨红,就连腰都弯了下去,看得钟子期是百感交集。
正在这时,谢玄突然一拍惊堂木,语气很是严肃。
“坐回去吧,陈王殿下,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宋琅一边咳,一边坐回了原位,可望着宋欢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恨意,倒让宋欢有些莫名其妙。
放下手中的口供,谢玄紧接着又朝宋欢道:“说说吧,韩王殿下。”
宋欢回过神来,赶紧为自己辩解道:“说?说什么?谢大人,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呀,我没杀人!”
谢玄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哦?”
都无需谢玄多问什么,他光是坐在那,宋欢的压力就已经很大了,当下忙不迭地继续解释道:“昨晚我是与我这大侄儿去花月楼吃酒玩乐的,我杀人作甚?”
谢玄的脸上并无丝毫喜怒,宛如一座古井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是吗?秦骏何在?”
“秦,秦骏在此。”
“你来说说昨晚发生的事。”
“是......”
秦骏抬起头,先是瞥了眼宋欢,又酝酿一下,随后才提起一口气,缓缓道来。
“昨晚,的确是六叔他约的我,一起去花月楼吃酒。玩了一会儿,他就,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就撺掇我去找花月楼的花魁姑娘。当时我喝多了,一时酒劲上头,就,就跟着他去了,其实我也没想怎么,结果走在路上,正巧撞见那女子在别人那作陪,他就去挑事,我,我也拦不住。我就记得他当时说什么,‘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我喝多了,记得不太清楚,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之后的事,我,我就不知道了。”
说罢,秦骏便低下了头。
宋欢一听这话,顿时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
“秦骏!你在胡说些什么?”
秦骏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虽然得了江轻寒的“指点”,但最起码,没说一定是他杀的人不是,不过这话到底还是有些不厚道,故而也不敢与之对视,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宋欢见状,更是气得跳脚。
“你,你胡说八道!谢大人,不是这样的,是这小子要去闹事,也是他与那人有仇!是他想杀了那人。我没说过那种话,绝对没有!”
谢玄眉毛一挑。
“哦?仇?什么仇?”
秦骏一听这话,也急忙抬起头,连连摆手否认道:“什么仇,没有的事!没什么......”
宋欢尖着嗓子打断了他。
“没有仇?谢大人,我给您说,这小子前些天想强暴他府上一个做工的婢女,结果人家不从,他就狠狠地打了那女子一顿,那女子害怕,就逃出了府,他就派人去追,结果路上遇到义士,助那女子逃脱了,事情闹到了京兆府,京兆府的人秉公断案,没遂他的意,他便怀恨在心,还与我说,一定要找机会杀了那人!昨晚也是他执意要去找那花月楼的花魁,结果他府上的仆人认出了那天在京兆府审案的人,他就带人冲了进去,我拦都拦不住。是他与那人有仇,我与那人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杀他?”
秦骏这小王八蛋突然咬了自己一口,宋欢顿时就忘了宋良的嘱咐,也同样一口反咬回去,岂料,秦骏却急道:“你撒谎!分明就是你先动的手,再说当时我都已经出去了,就你和你的人留在那,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是,我是与他们有仇,可他只是区区一个刀笔吏,我什么身份,又岂会与他计较?反倒是他抢了你的女人,你才更恨他吧?”
宋欢火冒三丈,简直想扑上去撕烂这臭小子的嘴,却听谢玄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无需多言了!传人证上堂!”
宋欢一愣。
“人证?”
不多时,几个穿着官服,头戴幞头的人便被带了上来,一时间看得宋欢都傻了。
几人一进来,便对堂上主审副审三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谢玄立马问道:“你们都说瞧见了宋欢杀人,可对?”
一人盯着脚下的地砖,目不斜视,口中道:“是的,昨晚下官也与朋友在花月楼吃酒,当时韩王殿下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下官也一样。下官是亲眼瞧见韩王殿下进了那房间,然后就听到了惨叫声,最后下官就见韩王殿下拿着一柄带血的刀,慌慌张张地走了。”
又一人道:“下官也瞧见了,当时闹得很大声,下官也跑去看了,当时那血都溅到了墙上呢!”
宋欢勃然大怒。
“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污蔑!”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走到几人面前,指着他们,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本王认识你,还有你!你,你们,你们全都是太子的走狗!你们,你们这是在公然污蔑本王!好大的胆子,这,这,你们分明就是受了太子的指使!谢大人,他们在污蔑小王啊!这都是太子指示的,是太子!谢大人,您要秉公断案啊!谢大人!”
无怪宋欢反应这么大,甚至已经当众失态了,因为来这作证的,清一色都是太子党的人,这让宋欢如何能不往坏处联想。
当下他便已经断定,这根本就是太子党的阴谋,定然是因先前自己封地的事没能闹起来,这次才故意设局要害自己。
谢玄猛地一拍惊堂木。
“肃静!”
宋欢却不依,还在那叫喊不停。
“你,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污蔑本王!人证,对,对,本,本王也有人证!那花月楼的花魁,鱼幼微,当时她也在场,她,她能为本王作证,她能为本王作证!快,快去把她带来!”
何文见状,忍不住说道:“刚刚医师问诊过了,那女子已被吓疯了,嘴里都是些胡话,作不得证了。”
“什么?!”
宋欢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脑海中天旋地转,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好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记起了宋良先前对自己的嘱咐,赶紧嚷道:“人不是我杀的,人,人是别人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我当时也喝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反正人绝对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