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下如何呀,四哥?”
陈王府的凉亭中,宋良一边端杯饮茶,一边问道。
从皇宫离开后,三人在齐王府稍作商议,便决定交由宋良来担任这个说客,待他回府乔装一番后,便从后门上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来此,希望能够说服宋琅,让他领下这钦差一事。
宋琅双手握着茶杯,一脸的苦相,连原本极好看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根本没有思考,就好似下意识地拒绝道:“我?七弟呀,你就别拿哥哥开玩笑了,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呀。”
宋良默默地将那一小口滋味并不算好的茶水咽下,随后放下杯子,并曲指将它给推远了些。
“哎,四哥,你放心,我,不,应该说是我们,只要你应下此事,我们保证会全力支持你!到时候你就放心大胆地去,随便走个过场,就当出游玩乐了,之后回来等着去父皇那领赏就行,如何?”
却不想,宋琅还是摇头不止,语气苦涩。
“哎,我不行的,真不行,我,我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肯定会办砸了的。”
宋良心中不悦,可表面上却还是好言劝道:“四哥,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宋琅面露难色。
“我,我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不行,那查案的事,我哪儿明白呀?到时候办砸了,可怎么办呀。”
宋良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头偏向一边,显得有些失望。
“唉,罢了,罢了,既然四哥不愿意,那小弟也不能让四哥为难,此事,就当我从未提起吧。”
宋琅听了,赶紧一拱手,脸上的笑容总算灿烂了些。
“那,那就多谢七弟体谅了。”
宋良转过头,摆了摆手,道:“应该的,总不能强人所难嘛。哦,对了,四哥,这次来,小弟还有件事要与你说,就是上次花月楼的事,你可还记得?”
宋琅假装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道:“记,记得。”
宋良轻叹一声,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小池塘,故作无意地道:“唉,说起来,六哥也是受了场无妄之灾,本是好生生去潇洒快活一番,结果却被手下连累,教父皇好一顿训斥,你也知道,六哥那个脾气,他对你......”
话说到这,宋琅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抖,杯中茶水都溅到了手背上,他赶紧一缩手,在身上擦拭了一下,随后又抬起头,缩着脖子,看了眼宋良,下意识吞了口唾沫,那模样,浑似一只可怜兮兮的惊弓之鸟。
宋良的余光一直放在这边,在瞥见这一幕后,心中暗自不屑,连带着原本对其的许多怀疑都淡去了,表面上却赶紧转过头,宽慰道:“不过,四哥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了,这件事,怎么都是他无礼在先,惊扰了四哥的客人不说,还让四哥你丢了面子,四哥不怪罪,是四哥你大度,怎能记恨四哥呢?”
宋琅一听,顿时感激涕零地道:“七弟呀,还是你明事理,这,这本来就与我没关系嘛。不过,不过什么丢面子的,那,那都是没有的事,你,要不你再与他说说,行吗?我,我没事的,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要不,这,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如何?”
宋良哈哈一笑,道:“是是是,我都明白的,你放心,回去我一定跟他说,这件事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不过,四哥呀,我是明事理,但那也没用呀,远的不说,那赵王府怎么想,我可就不知道了。”
宋琅微微张嘴,手刚抬起,又放了下去,似乎想要求人,又不好意思,宋良见状,趁热打铁地又道:“不过你放心,四哥,只要你一句话,弟弟去赵王府帮你斡旋就是。”
宋琅道:“那,那就多谢七弟了。”
宋良摆摆手。
“小事,都是小事。”
宋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眼一瞧,眼见宋琅刚松了口气,便立马又道:“不过,这有件事,却是哥哥你头等的大事呀。”
宋琅刚堕下去的一口气还未散去,便立马又提了起来,一脸苦相地追问道:“哎哟,弟弟呀,你就别再吓哥哥了,这,这还有什么事呀?”
宋良道:“哎,四哥,你怎么忘了,就是你好心办的那桩坏事呀!就上次,你送来的那批伶人,你可知道,最后害得太子吃了大亏呢,父皇削了他整整三百户,还罚他禁足东宫百日,自那之后,他连二哥都恨上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这批伶人其实是......”
宋琅的神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我,我一开始是想送给二哥的呀,我,我怎么能知道之后,这,这与我有,有什么关系嘛,这,我,我......”
宋良将脸一板。
“哦?难道四哥一开始想对二哥......”
宋琅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蹿起来。
“不,不是的,我,我就是想感谢二哥,这,我,我怎么能想到嘛。”
宋良故意皱起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他压了压手,道:“开个玩笑罢了,我当然明白,四哥你不是故意为之,可是,这世间很多事,本就难掰扯清楚,总不至于,去东宫,跟太子解释吧?啊?哈哈哈。”
宋琅一听,竟试探性地道:“啊?那,要,要不我去......”
宋良脸上的笑容一僵,表情显得很是苦恼。
“哎哟,我的四哥呀,那东宫是个什么德行,上次你家老管家那事,你还未认清吗?你去说,也要人家信才行呀!”
宋琅一愣,将那一丝下意识流露的愤慨之色演绎得恰到好处,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
宋良慢悠悠地道:“依二哥的意思呢,我们兄弟之间,还是要多些来往,这狂风骤雨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砸过来了,大家人多力量大,才顶得住风浪嘛。要我说呀,四哥,您就把这钦差的活儿接了,将来这朝堂上,有了四哥的一席之地,到时候谁还敢来招惹?嗯?您说是不是?”
宋琅低着脑袋,假意沉思了好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模样依然有些瑟缩。
“可,可我......”
宋良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四哥,这上上下下,弟弟都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您给个准话,无论事情最后成与不成,别的不说,我这燕王府,以后永远欢迎四哥大驾光临!”
宋琅听罢,一咬牙,重重一拍桌子,大吼道:“好!我答应了!”
宋良微微一笑。
“这才是我的好四哥嘛。”
大功告成,宋良立马站起身来,朝着宋琅一拱手,道:“那,四哥就在府上静候佳音,小弟先去为四哥打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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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宋良刚走,陈王府便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少年梅晨拉开门,望着眼前身穿天蓝色齐胸襦裙,气质如春光般明媚的少女,竟下意识红了脸。
看来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见到少女,便自然心生好感,所谓“思无邪”也,面上瞧着羞涩,但心中并无丝毫欲念与杂念。
只可惜,梅晨是心扉初开,但为宋琅而来的小雀斑却没看出,依然极礼貌地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陈王府吗?”
梅晨一下子惊醒过来,先难为情地低下头,随后又立马抬起,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的,你,你找谁?”
被亲哥哥在家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跑出来的小雀斑,见自己找对了地方,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掏出那枚得自宋琅的玉戒,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对方,问道:“这个,你认识吗?”
梅晨低下头,仔仔细细地观瞧了一会儿,突然惊呼道:“这,这是我家老爷的玉戒呀!”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可小雀斑却立马合拢掌心,收回了手,有些兴奋地问道:“他在吗?”
梅晨一怔,随后慢慢把手收了回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的。”
小雀斑请求道:“那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梅晨这才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自家老爷的贵客,其他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不敢怠慢,赶紧让开了路。
“我,我带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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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中,刚应付完极难对付的宋良,宋琅左手撑着头,微闭双眼,右手在石桌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在仔细回想着自己先前的一切言语,表情是否有纰漏。
宋良当日在散堂之后的那番试探,着实让宋琅起了警惕心,这个七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个真正让他产生威胁感的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敏感,只要被他抓到哪怕一丁点儿破绽,他便能顺藤摸瓜,进而将整个真相都挖掘出来,故而在他面前,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听到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宋琅这才睁开那对不怒自威,贵气无双的丹凤眼。
神光一收,重新恢复了那湛然澄澈的模样,宋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小雀斑一噘嘴,似有不满,摊开手,露出那枚玉戒,轻哼道:“不是你说,拿这个就能来找你吗?”
面对小梅晨,她倒是客客气气的,可见着了宋琅,哪怕已经知道他是当朝亲王,却依然不自觉地多了些小脾气。
宋琅挥挥手,小梅晨识趣地跑开了。
待得梅晨离开,宋琅这才上前,拿起玉戒,重新戴回左手无名指,接着打趣道:“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将这玉戒直接卖了呢。”
小雀斑翻了个白眼。
“切,这能值多少钱?”
宋琅嘴角微翘,笑意温润。
自从套上了这层皮,生活便只剩下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一天可以清闲,哪怕是先前出手帮助小雀斑,也都怀揣着其他目的,可刚刚跟宋良交过手后,如今见到这乖巧可人,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他的心情便情不自禁地变得愉悦了起来。
一伸手,宋琅往外邀请道:“带你走走?”
小雀斑自然不会拒绝。
这时候,陈王府人烟稀少反倒成了一件好事,因为他们无需担心被下人打扰。
二人就在这翠意幽幽,风景如画的庭院中漫步,一时间,就连随着日子渐渐增长的暑气都消弭了,阳光落下,穿过旁边的树荫,光影错落,美奂绝伦。
人影交织,芳香阵阵,莺飞草长,春光明媚,宋琅不禁想起一句古诗。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莫名其妙的,那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都暂且消散了,宋琅的心思也难得活泼了起来,他背着手,微微偏过头,忽然笑道:“这么久不见,突然来了,让我猜猜看,应当是因为,因为,嗯,想我了?”
小雀斑一下子臊红了脸,声若蚊蝇。
“不要脸。”
宋琅哈哈一笑。
“看来我猜对了。”
小雀斑莲步一停,赶紧解释道:“才不是!就,就只是想,想跟你道谢而已,你,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宋琅眉毛一挑,故作惊讶。
“哦?道谢?可我看你手中空空如也,难不成,这礼物就是你......”
宋琅故意拖长了尾音,并上下打量,果不其然,小雀斑立马轻啐道:“呸!登徒子!”
宋琅一脸无辜之色,指了指小雀斑腰间的香囊,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还以为你带的礼物,是那枚香囊呢,本来还想说,本王很喜欢呢。”
小雀斑脸色涨红,气得鼓起嘴,就好似一条小金鱼。
宋琅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解释道:“哈哈哈哈,姑娘莫怪,玩笑话而已。”
说罢,宋琅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还好你今天来了,因为我马上就得离开京城一趟,或许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到时候,如果你还在,我就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