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从半夜突遇贼人闯入房中,并挟持自己为人质的惊慌中回过神来的梅清秋,在一旁听得直心疼,连带着,对这莽撞少年将自己手腕弄伤也不气了。
沈川瞧着其实比梅晨也大不了几岁,本该是草长莺飞,朝气蓬勃的好时候,却要背负血仇,一个人孤独前行,费尽心思,不惜性命,只为替家人讨一个公道,这又如何能教人恨得起来呢?
再看宋琅,他此时却有些后悔此行没带上令狐貂了,否则如今定然已想出合适的计策,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在一旁低头沉思,旁边两人见状,也不敢出声打搅他,就这么呆在原地,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川感觉自己膝盖都快跪麻了的时候,宋琅这才抬起头,对梅清秋嘱咐道:“劳烦梅姐姐走一趟,告诉陈靖,让他将吕祝和苏玄真都悄悄带进来,万万不可惊动他人,本王有要事吩咐!”
梅清秋柔柔地答应一声,刚走到沈川身旁,少年便抬起头,满怀歉意地抱拳道:“姐姐见谅。”
梅清秋点点头,也没多说,直接出去了。
不多时,陈靖便带着吕祝,以及刚刚正在自己房中安静读书的苏玄真来了。
正中央,宋琅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置于下腹,眉宇间,再无为麻痹外人而故意做出的轻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身云雾中的蛟龙,在俯瞰芸芸众生的威严气象,那一对神光湛然的丹凤眼,好似成了一双毫无感情的明黄色竖瞳。
莫说陈靖与吕祝了,就连苏玄真都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不禁下意识心头一凛。
三人进屋,还来不及行礼,宋琅便轻喝道:“陈靖!”
陈靖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不再是武官之间最常用的抱拳礼,而是更为尊敬的叉手礼。
“末将在!”
宋琅伸出放在腰间的右拳,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中,那枚天子御赐的金印。
“我现以巡抚使的身份下令,由你领两名金吾卫,护送太学博士苏玄真,以及这位小兄弟前往州府,见到钟子期后,将这枚金印交给他,届时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陈靖道了一声“末将领命”后,便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接过了金印,再乖乖地退到一旁站定。
宋琅紧接着又轻喝道:“苏玄真!”
苏玄真左右拂袖,两步上前,双手抱圆,躬身拱手。
“下官在!”
见了他,宋琅自然流露的威严神色方才一松,转而露出亲切的笑容,不似上级对下级,而更像是朋友之间在嘱咐对方。
“我会留在这,尽量拖住邱燮他们,你在州府,可随意施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份量却很重。
苏玄真也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此去州府,就得靠他与钟子期一起,联手查清梁州大案,而且还不能太快惊动这边,否则邱燮一旦赶回去坐镇指挥,很可能导致一切功亏一篑,故而他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反倒很严肃地道:“下官领命!”
宋琅见状,微微颔首,旋即又轻喝道:“沈川!”
沈川赶忙上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拳道:“小,小人在!”
宋琅低头看着眼前少年,沉声道:“本王现以嘉国陈亲王的身份,册封你为陈王府亲卫,此行远去州府,务必听从持金印者之令,若敢胡来,定斩不饶!”
没有什么愿意和不愿意,因为他宋琅说的话,就是无法违背的金口玉言!
当然,对沈川而言,一朝就从区区草民成了陈王府的亲卫,这也不亚于一步登天了,何况若真能报此大仇,那么宋琅就是他这辈子必须报答的大恩人,他沈川焉有不从之理,故而没有一丝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小人领命!”
宋琅摆摆手,对陈靖催促道:“赶紧挑上二人,趁着夜色,即刻出发,万莫耽搁!”
三人齐齐答应一声后,迅速离开了,独留吕祝一个人还在屋中,顿时有些傻眼。
“王,王爷,那我呢?”
把这边的事情定好后,宋琅稍微松了口气,一转头,调侃道:“都说能者多劳,你小子都敢跟本王拔刀,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然得肩负更重要的任务了。”
吕祝一时汗颜。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当时的举动究竟有多蠢,事后也曾暗恨这小王爷的可恶,但十几日朝夕相处下来,那份怨怼早就散去了,毕竟他们这帮武官大多是直肠子,没那么多坏心眼,当下被宋琅这么一调侃,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挠头。
宋琅忽而将脸色一肃,沉声道:“本王的确有一件事需交允你,而你只许成功,若失败,莫说本王了,就连你家将军也必死无疑!”
吕祝被这句话吓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一偏,险些站不稳了。
宋琅招招手,吕祝赶忙凑到近前,单膝跪地,侧过脑袋。
宋琅俯下身,附耳细说,越听,吕祝便越是惊讶,但又不解其意,宋琅也没那心思与他多解释,到最后,宋琅直起身,无比严肃地喝问道:“都听明白了?”
吕祝忙不迭地点头道:“明白了。”
宋琅却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记清楚了吗?”
吕祝稍稍回想了一下,然后重重一点头。
“王爷放心,都记清楚了。”
宋琅这才稍稍放心。
“那就好。”
随即他又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
吕祝赶忙应声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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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第二天,云鹤庄里,一大帮人一直等到中午,都还不见宋琅的身影。
他这个巡抚使不动,其他人自然不能擅作主张,到处乱跑,最后还是徐大人忍不住了,跑去东面主屋的院子找宋琅,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人早就不在了,他急急忙忙地出来,一边问,一边找,绕了一大圈,才在云鹤庄的后花园中找到了宋琅。
此时宋琅正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凉亭中,左边站着梅清秋,正手持芭蕉扇,轻轻扇动,为他驱散这炎炎夏日的灼热,对面则坐着身穿薄纱长裙的陈琢萱,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抚琴,宋琅闭目聆听,不住点头,一副十分自在闲适的模样。
徐大人看得心头火起,快步上前,中气十足地喊了声。
“大人!”
宋琅听出其中隐藏的火气,睁开眼,转头一看后,却又加了一把火,招呼道:“哟,原来是徐大人呀,来来来,快坐下,好生听听陈妹妹这曲《子衿》,这可是古曲,难得一闻呢!”
徐大人并不领情,反倒是紧锁眉头。
“大人,你我可是奉皇命,前来梁州查案的,您怎能在此消磨时光?”
得亏他发现了,自己要想对抗梁州本地的官吏,就必须得借助宋琅这个名义上的巡抚使的力量,否则他早把心里那句“玩忽职守,下官回京后必将上奏陛下”说出来了。
宋琅闻言,面露不悦之色,却也没直接发作,而是反问道:“我父皇,还有谢大夫他们都说了,我这巡抚使要做的,就是秉公持正,不偏不倚,换句话说,本王是来监督你们干活儿,防止你们徇私的,这几时又轮到你来催本王做事了?”
徐大人无言以对,因为理儿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要说不对,倒也不好反驳,毕竟天子和谢大夫都是这么个意思,别看他与邱燮敢吹胡子瞪眼,可还真没那个胆子敢说谢玄半句不是,更遑论天子了。
宋琅见镇住了他,这才稍稍放缓语气,悠悠地道:“查案嘛,是徐大人你们的事,本王就不指手画脚了,省得添乱。若徐大人担心山匪流寇,倒也没关系,本王派两个金吾卫跟着你,他们会听你差遣,你就放心去与邱燮查案,这次他若再捣乱,你就告诉他,这是本王的命令,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徐大人心头一动,暗自道,看来这小王爷不想置身于党争漩涡中,但又不想把这差事给办砸,被天子责罚,故而选择用这种方法,既能抽身事外,也不耽搁查案,这样倒也好,省得自己也束手束脚的。
想到这,他赶紧答应道:“下官领命!”
怒气冲冲地来,屁颠屁颠地回去,宋琅见了,只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狗咬狗,一嘴毛。
随后,他一转头,看向还在认真抚琴的陈琢萱,嘴巴瘪了瘪,显然陈琢萱弹的在他看来实在是差强人意,但表面上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妹妹弹的可真好,敢问师承何人呀?”
陈琢萱手一停,故作羞涩。
“殿下谬赞,小女子都是自学的,没有师傅。”
她这骄纵惯了的大小姐脾气,哪儿忍得住寂寞,在某件事上下苦工,只是一向又自视甚高,加上庄上的下人和其父母一向都捧着说,便觉得自己十分有天分,随便弹弹也顶的上高家庄那死丫头十年苦练了,如今得到宋琅的赞赏,更觉理所应当。
宋琅在心头暗骂,难怪弹得就跟锯木头似的。
但表面上,他却闭上眼,面露陶醉之色,由衷地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听多了,便是罪过了,妹妹休息休息,莫累坏了身子,接下来,本王还得叨扰妹妹家好些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