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府中,依旧是只有寥寥数人的私下聚会。
宋琅首先举杯,笑容灿烂。
“恭贺钟兄,升任梁州别驾。”
然而,钟子期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倒有些怅然地道:“唉,四爷,此次一别,又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与您相见了。”
宋琅放下酒杯,轻轻拍了拍钟子期的肩膀。
“哎,钟兄,千万别这么想,到了梁州,才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呀。”
钟子期这人擅长断案,而且做事秉公持正,绝不偏私,足够当好一地父母官了,而且长安这边,暂时还真不需要他,所以宋琅才会这么说。
钟子期闻言,微微一愕,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自己被上头调往万年县时,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合,宋琅说了差不多的话,顿时便有了信心,突然露出笑来,举杯道:“那我,就期待与四爷重逢的那一天!”
宋琅关切道:“不过钟兄,此去梁州,你可得注意,小心为上呀。”
钟子期知道宋琅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担心那帮人贼心不死,还会对自己下手。
虽说事情在明面上已经了结,但保不齐还会有那怀恨在心者,何况既然有人分别对马得禄和梅晨下手,就证明这个心狠手辣的幕后黑手是专门朝宋琅来的,如今暂时动不得宋琅,先将其羽翼拔除也很正常。
“多谢四爷关心,我一定会注意。”
宋琅微微侧目,看了一旁站着的沈川一眼,对钟子期道:“不如将沈川带上,这小子最近与陈将军学了两手,武功大进,而且他本就是梁州人,对当地熟悉,若有他陪着,你去了那边也顺手许多,那尉迟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梅晨的死,对沈川的刺激不小,不光是因为两人的情谊在那,更因为沈川也是被人用阴谋害得家破人亡,所以宋琅担心这小子一时冲动,说不定会坏事,想让他回去梁州一段时间,顺带祭拜祭拜家人也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肯定还是担心钟子期的安危。
如果两个人必须得死一个,宋琅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沈川。
钟子期闻言,却道:“多谢四爷好意,不过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对臣下手的,倒是您,可一定得小心那些人的阴谋算计。”
令狐貂也在一旁劝道:“四爷,钟兄说得在理,只有您过得越好,我们才会越安全。”
宋琅见状,也未坚持,毕竟本就只是临时起意,便道:“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那尉迟淳,钟兄可得提防。”
沈川闻言,倒是有些失望,他倒的确想回老家一趟,这长安待久了,那种压抑感,远胜他当初孤身逃亡的时候,不过他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着宋琅,自然会乖乖听话。
钟子期点头道:“臣记住了。”
他只是为人耿直,但他不傻,那尉迟淳是什么货色,他看得清楚,当下回到主题,主动举杯道:“若无四爷,便无钟某的今天,我敬您一杯。”
宋琅顺势举杯道:“钟兄客气了。”
二人碰杯对饮后,钟子期又倒上酒,对令狐貂道:“这些日子,多靠令狐老弟运筹帷幄了,我倒没做什么事,实在愧疚呀!”
令狐貂赶紧举杯。
“小弟愧不敢当,唯愿钟兄一路顺风,来日再回,再行畅饮。”
二人一个擅书,一个擅画,在擅长的领域上很接近,并且又都是那种多年来郁郁不得志的人,如今同为宋琅手下,终于蒸蒸日上,在经历上也很相似,自然很投缘。
一番推杯换盏后,钟子期已经微醺,他的酒量在花月楼时就能看出来,实在不行,再加上明天就要走马上任,所以哪怕送别,也只是浅尝即止,如今兴致却是上来了,突然请求道:“四爷,临别之际,能否赠诗一首?”
在张清正这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如今宋琅在外的文名不错,甚至足以与宋泰,宋玄彬等人并列,再加上当初在花月楼里,钟子期是见识过的,那一首《菩萨蛮》,如今已传出了长安,此刻临别求诗,一是的确希望得到一首好诗,二也是为安对方的心。
哪怕是亲人之间,由血脉联系起来的感情也需经营,更何况是君臣之间呢。
宋琅自不会拒绝,直接点头道:“就算钟兄不说,我也有此意呢,去,沈川,去我书房,将纸笔取来吧。”
沈川答应一声后,小跑着赶去书房取文房四宝,而宋琅等三人则继续坐在凉亭里聊天等待。
不多时,东西便全部带到,而桌子也被清了出来,瓜果,酒壶,酒杯等物全部摆到了一边,与此同时,钟子期也站起身来,亲自为宋琅研墨,而令狐貂则在一旁帮着将宣纸铺开。
经过数月的练习后,尤其是有令狐貂这样的书法高手时常指点,宋琅的书法功底虽比不上那些厉害的名家,可最起码,也不至于丢脸就是。
池塘边,凉亭里。
天气闷热,醉意微醺,此刻行草,最是佳时。
宋琅略一沉吟后,忽然眼放精光,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肆意挥洒,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二十息,一首《送钟子期到任梁州》便挥毫而就。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宋琅一个未曾切实学过对韵的现代人,自然没那本事自己做诗,不过虽是窃取,却也是情真意切,这首诗取自王勃,其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成为传世佳句,如今用来,倒也极为贴切。
此诗之妙,妙在如那秦少游的《鹊桥仙》,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一般,一改同类诗词的凄婉悲切,依依不舍,其旷达意境,风光无限,引人神往,正如宋琅先前对张清正所言“境界”一说,诗词有境品自高,那些无限留恋,你侬我侬的小情小爱,终究比不过这豁达宽广,如那苍天渤海般的雄伟胸襟。
果不其然,打从宋琅写下“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开始,钟子期和令狐貂的眼中便已是异彩涟涟。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两个学富五车,读过不知多少书的人来看这首诗,自然能体会更多精髓,而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一句时,一切感情终于化为惊叹,尤其钟子期,更是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只要在世上还有你这个知己在,纵使远在天涯也如近在比邻,这是多么真挚,多么美好,多么高洁的情感呀!
跟钟子期这样的人说这种话,就好比是将华美珠宝献给了拜金女子,将精兵强将送给了志在天下的帝王。
投其所好,最为不易。
虽是窃取佳作,却也的确带着本人最真挚的感情,放下笔后,宋琅也随之从那种意境中走出,长出了一口气后,一扭头,笑问道:“钟兄,如何?”
钟子期无限感动的同时,亦无限感慨。
“四爷大才,钟某佩服。还请四爷允许我将它带在身上。”
宋琅拿起宣纸,道:“本就是要送给钟兄的,说什么‘请’不‘请’的,只是墨迹还得风干一阵,趁这机会,我再敬钟兄一杯,此行梁州,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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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钟子期辞别了宋琅和令狐貂,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正碰上在门外等待已久的苏玄真。
苏玄真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常服,站在门口,两只手一边提着酒,一边提着肉,也没带仆从,就自己一个人在这等着。
哪怕等待许久,却依旧不掩其风采。
见钟子期过来,苏玄真赶紧迎上前。
“钟老哥。”
二人两次共事,又俱是光明磊落的人,彼此投缘,私交本就不错,苏玄真今天过来,并不奇怪,所以钟子期也没太过惊讶,而是赶紧招呼道:“苏老弟站多久了,快随我先进屋喝口茶吧。”
苏玄真一边跟着钟子期往里走,一边解释道:“知道钟兄明天就要上任梁州了,愚弟担心明天错过时辰,便擅自在这等钟老哥了,没有打扰吧?”
钟子期摆摆手。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苏玄真笑道:“那就好,我就怕钟老哥金屋藏娇,坏了钟老哥的好事呢。”
能开玩笑,正证明苏玄真是真拿对方当朋友的,钟子期也开玩笑道:“哪儿来的美娇娘,哥哥我打了一辈子光棍,早已习惯,倒是你,该娶亲了。”
苏玄真微微一笑。
“总得挑挑。”
钟子期点点头。
“苏老弟一表人才,如今又升了官,前程远大,的确得挑挑,可不是哪家的女子都配得上的。”
苏玄真道:“钟老哥这是拿我取笑了。”
随后苏玄真便岔开了话题,道:“钟兄,还能喝吗?”
钟子期道:“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年月了,所以这次一定得喝尽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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