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尽忠职守的林骁处得知了潘蕊儿在打听姜骊来历的事后,宋琅又特别嘱咐了一番林骁,让他先回去稳住潘蕊儿,自己则提着食盒,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姜骊本背对着帐门,正用手中毛巾细细擦拭着长发,听到动静后,一回头,正与宋琅对上眼,后者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了。
蓦地,他心中忽然浮现出十六个字来。
出水芙蓉,艳丽清新,绝色风情,世间罕有。
都说美人有三,一在皮,二在骨,三在神,若三者兼具,方可称绝色。
不是梅清秋的温婉知性,也非小雀斑的青春靓丽,更不似潘蕊儿的狐媚可人,姜骊的美,重在神韵,在于那份悲惨命运馈赠给她的独特气质,是于我见犹怜的柔弱中,凭空生出的万般坚强,既有明月的柔情似水,更具大日的光芒耀眼,是那种只一眼,便教人再也无法忘记的奇女子。
宋琅不禁在想,那个为了得到她,而不惜犯下那么多恶事的公子哥,倒也不再那么罪不可赦,甚至可以说情有可原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甩了甩脑袋,全凭一股意志力,方才按下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旋即尴尬一笑,一拍脑门,说了句更尴尬的话。
“瞧我这记性,出去一趟,都忘了你在这了。”
姜骊如今穿的是潘蕊儿送来的衣裙,可潘蕊儿身段火辣,而她饿了这么久,身子消瘦,这衣裳套在身上,不免有些大了,只得努力提着,并用浴巾挡在胸前,可依旧有些难言的娇羞。
“你回来了。”
宋琅走上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招呼道:“别站着了,快来吃点东西吧。”
白日虽然吃了些干粮,但也只是勉强果腹,如今倒还真饿了,加之她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也没那矜持的资格,故而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放下浴巾,将长发挽起,走上前。
食盒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上面一层是糕点,都是宫中御厨所做,哪怕放在现代,也可当得上一句匠心独具,色香味俱全,就是数量不多,只是浅尝即止的量罢了。
中间一层是菜,但考虑到姜骊饿了太久,肠胃必然不好,故而只有两盘,一份是已经蒸得软烂的鱼,一份是鸡蛋羹,都是好消化,又滋补的东西。
最下面一层则是粥,但也不仅仅是最普通的白粥,而是放了切碎的鱼肉与猪肉,以及猪皮,还有研磨成粉的虾干,混在一起,口感极其丰富。
这些东西放在现代,都算不得什么,可放在现在,却是一份难得的享受。
宋琅一边低下头,用备用的筷子将鱼肉里的刺一一挑出,一边解释道:“常言道,虚不受补,若是大鱼大肉,担心你身子受不了,我便让他们做了这些,也不知对不对你的胃口,若是不喜欢,也可以让他们再做。”
姜骊站在一旁,两只手捏在一起,放于胸前,看着低头忙碌不停的宋琅,眼眶中渐渐盈满泪水,竟是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说,若是她愿意,以前愿意为她做这些事的人,能排出十里地去,可如今呢,她从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富贵门庭的大小姐沦落至此,已经多久未曾得到过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了,再者,如今又有几个人,敢这么对她好呢?
往日的小事,到了现在,却成了大事,而这,才是最让她感慨与感动的。
不过,宋琅一直在低头忙着手上的活儿,倒是未曾注意到身旁佳人的变化,待得将鱼肉里大大小小的的刺全部挑出后,他这才松了口气,又用小碗盛了一碗粥,放到一旁,方才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快吃吧。”
姜骊一下子惊醒过来,下意识偏过头,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这一刻的狼狈,在轻轻“嗯”了一声后,才坐了下来,端起碗,再用两指捻起勺子,慢慢地喝了起来。
宋琅见状,不禁感叹,果然是大家闺秀,就算饿成这样,也无需自己提醒,依旧保持着细嚼慢咽的好习惯,食不言,寝不语,若非自小培养,是很难有此高雅姿态的,更难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
很难想象,早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只是一个看不清姿容的小煤球。
宋琅摇摇头,甩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头,转过身,开始为姜骊铺床。
许久没做这种下人的活儿了,如今倒是别有一种体会。
两人一个吃饭,一个铺床,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默契,既不回头,也不开口,互不打扰,倒似老夫老妻。
待得姜骊感觉自己已经吃了个七分饱,便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捻起一小块甜滋滋的枣糕吃了,结果一下子就要打个饱嗝,害得她立马用手背挡住嘴,佯装咳嗽了一声。
“咳。”
姜骊俏脸微红,等了一阵,方才起身,再回头,便瞧见地上多了一卷被子,而宋琅正在用剩下的水洗脸,顿时疑惑道:“你这是......”
宋琅将帕子丢回水盆,又将头发拢到后面。
“总不能与你同睡一床不是?”
姜骊秀眉微蹙。
“可是......”
宋琅一抬手,打断了她,道:“你如今还很虚弱,自然得睡床,何况白日你也瞧见了,我身边之人,未必可尽信,你只有留在这,我才能保护你,明白吗?”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却让人无法拒绝,但姜骊依旧有些为难。
“你有恩于我,我不能......”
宋琅叹了口气,走上前,柔声道:“你若真这么想,那就向我保证,全都听我的,绝不意气用事,如此这般,我也就满足了。至于现在,还是赶紧去睡吧,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然而,姜骊极为聪颖,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一直在门口窥探自己的那名女子,无不担心地道:“可,这若是被你婢女发现,该怎么办?”
她不傻,正相反,一家人就她逃了出来,而且还独自一人从江南跑到了京畿,躲过了龙武军的搜查,躲进了猎场,可以说,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无非是在生活上由于家庭太过富裕,故而对那柴米油盐的事懂得不多而已。
她明白,要想外人不怀疑,最好的理由,便是她与宋琅有私情,可他们若是分开睡了,那么一旦被人瞧见,可就露馅了。
宋琅闻言,眉头一皱。
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再者潘蕊儿的心思,他可清楚得很,若真被她“不慎”闯入,则必然会生疑,而潘蕊儿他留着还有用,暂时丢弃不得,可若要让林骁在门外站一夜的岗,倒也不现实,如此一想,便有些纠结了。
另外,宋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这第一天认识的女子动了心,毕竟感情这种事,人是控制不了的,但与之相比,他更在乎另外的事。
简单点说,他不想让这把刀轻易生锈。
然而,最后竟是姜骊主动道:“你,你就睡在床上吧。”
说罢,低下头,也有些羞怯。
倒不是她如此豪放,哪怕是风气开放的嘉国,女子也学的是三从四德,只是人贵自知,她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虽无拿身体换筹码的念想,但也知道许多原则再坚持是没意义的,更何况,眼前人已经靠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自己是没有非分之想的,跟这样的真君子同处一室,与同睡一张床,又有什么分别呢?
当然,这其中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私情在里面的。
宋琅正要开口,却又突然惊醒,旋即在心头暗骂,宋琅啊宋琅,你是怎么了,昨日如此,今日又如此,若是连这区区美色都能轻易诱惑到你,那还谈什么复仇,还夺个什么嫡呢?
想到这,他正要拒绝,姜骊却看向他身后。
“她又来了。”
宋琅一扭头,瞧见了门口若隐若现的身影,当即喊道:“回去吧,今晚不需要你伺候了。”
门口的潘蕊儿听见了,顿时恨得是牙痒痒,却尤不死心。
“老爷,奴婢还得服侍您宽衣呐。”
宋琅佯怒道:“让你回去,你就回去,若听不明白,本王便让宫里的礼教司仪来教教你!”
潘蕊儿无奈,只好退去。
当然,少不得是要在心里骂上几句的,既要骂宋琅白瞎了一对眼,竟连美丑都认不清,更骂林骁昨天坏了自己的好事,否则今日在里面的,就是自己了。
处理好了潘蕊儿这居心叵测的娘们儿后,宋琅一转身,眼前佳人突然莞尔一笑,那娇俏模样,可真教他一瞬间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如此美人,一颦一笑,俱是风景,这句话绝非虚言。
宋琅却有些疑惑。
“你笑什么。”
姜骊又往外看了一眼。
“你可凶。”
宋琅一挑眉。
“我以为你白天就见识过了。”
姜骊这才想起白天在树林里,他不动声色便打晕了林骁的事,顿时又有些害怕了,这次却轮到宋琅哈哈一笑。
“姜姑娘莫怕,你现在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