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吃老本的北陈自然没有上下一心的南魏朝廷这么纯粹。综合国力和居民水平,自然也就慢慢落后了。
年前韩佳还在给城外流民施粥就是一个例子,五年前随翩她们在亳州的时候,齐源治下从州府到乡镇,无论规模大小,只要有驻军有政府的地方就已经都没有流民乞儿了。
“佳佳,你不是困守内宅何不食肉糜的无知女子,你也曾施粥舍饭,赠医施药,你见过民间疾苦,见过流民悲惨。你知道北陈皇帝治下的真实人间是什么模样。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这个天下,到底是谁更适合做皇帝?是主少国疑子弱母壮党争不休的北陈皇室,还是上下一心手腕强大的南魏天子?”
这个结论,不管是谁都早已心中有了结论。
“有此明君,盛世可期,一家一姓的仇恨,当真比得过这万民的福祉?”
随翩的话,给韩佳的心上加上一块重重的砝码。
“明君盛世是别人的,可那个家是我的!你叫我怎么伟大?”韩佳的声音带着低泣,“我一直以为我心底柔软良善,可是却得摆在我自己家人的安康吧……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说的有道理。”随翩点头,不再步步紧逼,反而退了一步安抚道,“我也不强人所难逼你放下仇恨对南魏效忠,只是呢,你也别想这么多,走一走看一看,你看他们生机勃勃的,你是不是心里也会舒服很多?”
随翩指的是路边在田地里劳作的寻常农人,虽然顶着初夏的骄阳在田地里劳作算不得什么好事,甚至只能说是个苦差事,可他们的大部分都似乎乐在其中,哪怕见不到正面看不到笑脸,应能清楚得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能得罪的。
“你……让我再看看,再看看……”韩佳的声音低落下来。
随翩从善如流。
她既然要再看看,那就放慢了脚步带着她看。看一路百废待兴,山河重建,也曾遇到过北陈负隅顽抗,山匪趁火打劫,更见过南魏民心所向,江山重换生机。
“我到没想到,南魏北陈划江而治,划的原来是这条江。”随翩随手拂了拂清浅的江水,“这条江叫什么名字?”
五年前其实这里还是大夏朝的领土,不过名存实亡,兵阀交战拉锯得久了,沿江沿岸千里沃土都成了荒草苇丛满生的荒地。更有白骨盈野,尸骸平原。当时正是北陈挥兵杀入大夏皇都,那这里应当还是北陈的境内。
随翩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已经摘了,只是脖子上还包着纱布不大好看就带了个浅露帷帽。站在江边被风吹起来帷帽边缘,飘飘欲仙,直欲乘风归去。
“叫清源江。随姑娘以前来过?”
“来过,一年前……其实放在这,应当是五年前了,五年前我来过这里。”随翩看江南北两岸依旧留着的刀兵痕迹,只是那盈野的白骨都被收敛了,场景倒不再这么凄惨刺目。
最重要的是,半空中盘旋不去的阴魂已经散去了,倒是有些海晏河清的兆头。
“我感知事物的方式和你们不一样,能看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你猜当年我在这里看到的是什么模样?”随翩不知道问的是何以笙,还是韩佳。
“是什么样的?”何以笙接到。
“荒草半人高,里头全是尸骸,野狗硕鼠倒是养的肥硕,蚊蝇乌鸦徘徊不去,就像阴云笼罩,便是半空中也有大团的阴魂茫然漂泊,不入轮回。大概是死人太多了,枉死城的人手不够,便是想勾魂,都来不及了。”
“那现在呢?”韩佳细细的声音传出来。
“你不是看到了吗?现在我用的,可是你的眼睛。”随翩轻笑。
常年刀兵,荒草倒是被烧割的干净,也没见尸骸,便是阴魂也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隐约还有百姓驱赶耕牛在开辟这些荒废多年的田地。
“佳佳,你说战争多可怕啊,刀兵一起,人命都不是命,只是野狗口中的粮食。”随翩敲了敲额头,“只有少数有人庇佑的人才能躲过刀兵灾难,才能活下去,可是你说,这样的幸运儿又有多少呢?”
比如,韩佳,一直有她哥哥庇佑。
可是韩世已经是个能人,可他能护的,也只有一个韩佳而已。
“能等到清平时节,他们又是多幸运。”
“我之前见过本地的官员,这片田地肥沃,已经安排开荒种些菜蔬,姑娘若是明年这个时候来,便是一片庄稼青绿了。”何以笙顺着随翩的意思狂吹自家陛下有多周到,自家朝廷有多负责。
“随姑娘来此地找谁?可需要通知本地官员帮忙?”乱世之中找个人可不容易。
“一个朋友,上次来的时候认识的。”随翩拿帕子擦掉手上沾着的江水,缓步走到已经被她下令停步的车队前面。
“是虞九?”何以笙只能这么猜,因为上次他们出现,找的就是扶云国的亡国帝姬,长乐帝姬,也是后来的大夏祸国妖妃,虞九。
可她不是死去多年了吗?随翩他们应该已经把虞九带走了才对。
随翩带走的,自然不是人,而是魂。
“不是虞九,是当时拜托我么找虞九的那个人。”随翩站在南忆覆盖范围的分界线前,往前走了一步。
明明就那么一步,一直盯着她身形的何以笙等人却乍然觉得,她的身形似乎有些模糊,连声音都有些失真。
“这已经天下太平不会大战了,有一对劳燕分飞天各一方的小可怜儿也可以结算功德去团聚了。
人家分开三十几年,就见了一面还得天各一方各自打拼,有媳妇有相公的人和守活寡似的,太不道德了!”
随翩看着周围交错的光影,明明依旧是普通景色,其上大块大块的深浓浅绿,层层阴影像是拙劣的孩童涂鸦。南忆不想让外人进入,踏入南山地界的人都会无知无觉的略过此地,就像路过一道在普通不过的荒山。
做了个敲门的姿势:“南忆,故人来访,不现身一见吗?”
“你是……随姑娘?”南忆化成个身穿深衣的青年模样露在她面前,衣摆很长盖过脚背,倒是不知道他的腿脚是否已经能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