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诊断是骨质疏松,腰椎退行性病变,以及腰椎骨折。基础病有糖尿病,而且已经有了糖尿病足,难怪走路一瘸一拐。
除此之外,胃肠糜烂性溃疡,肝胆有乙肝,脑子还有基底动脉狭窄,呼吸有老慢支和肺部小结节,循环系统有窦性心律,神经系统有周围神经炎,泌尿系统有前列腺增生和早期意外摘走了一颗蛋……
总之,他全身上下的器官系统,就没一个是好的。
疾病完整得分布在他身体里每一个有名有姓的器官,组织,系统,齐全的让人觉得这简直就是天谴。
这样的病人也敢收,这医生也是勇气,还是个素来以没急诊著称的伤骨科?他们就不怕他死病床上?到时候是觉得死亡病例太好些还是全院会诊和病例讨论太好过关?
更别说,这人上次来医院开药已经是五年前了。
类风湿性关节炎没有特效药也基本不可能痊愈,只能靠长期服用激素药物维持,可是激素药物服用不规律……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身体有多能被折腾吗?
再想想他那只不是正常人能有的手,顿时就对不规律服用激素药物的后果有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多好的教学材料啊!
而且,随翩还在门住院既往史里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这次是因为腹痛才进的医院,时隔五年再来医院,没有做任何检查,直接在消化内科挂了个副主任的专家号,挂号费一百五十块大洋的那种。
然后在消化内科没有做任何检查,连个b超都没开,直接转诊。副主任给他的医嘱是,转诊到骨科。
特别备注,骨科是西医科室。
然后,他们跑到了伤骨科。
伤骨科是中医科室。
好吧,跑错了可是不算什么大事,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毕竟在挂号单上只是一字之差。
而且,中医伤骨科的号可比西医骨科的号好挂多了。
而且挂的还是一百五十大洋的副主任号。
大概今天真的是伤骨科的病床太多了,也不知道副主任是哪根筋打错了,居然跟个初生牛犊一样收了他。
可是住了院呢,检查却做得相当纠结,伤骨科本身的脊柱核磁是跃了,可是无痛胃肠镜却是三天之后才往下约,药物用的抠抠搜搜,但是看一眼价格随翩就知道他们家对治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随翩在医院混的时间可不是只有实习那一小段时间而已。
病历里的这些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在医院里混的久的人,却能看出不少门道。
自从医疗变成了服务行业,面对如今越发严峻的医患矛盾和各种奇葩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医生也从善如流顺应时势,在门诊过程中,分析病人的诉求并且给予他们最想要的服务套餐,已经成了医生之间口口相传师徒相承的不传之秘,其中的价值和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医术本身。
在标准的用药方式之外,也延伸出了数种对应的服务套餐。
有不差钱的,医保性价比最高的,自费性价比最高的,治得慢一点预后好一点的,还有这一种,一看病人家属就很难缠而且也不是诚心看病,根本治不好只能赶紧把症状压一压送出院的。
啧啧,看来这病人,这病人家属还是很难缠的啊!
病历里的东西都看完了,随翩才跳出来直奔伤骨科病房。
方红旗的病床上没人,还没回来,陪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年纪看上去很大了,四肢似乎是没有明显急性,眼神却比方红旗还要呆滞,属于一眼就能让人怀疑有精神疾病的傻。
穿着一件看着就很廉价,非常土的玫红色上衣,显得皮肤很黑,头发乱,脏,白头发很多,塌肩缩背歪脖子得坐在那里直愣愣的眼神看着瘆人。
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太差,随翩反而没办法估计她的年纪,正想着跳到窗台上看个仔细,突然平地一声惊雷!
“让我跑上跑下的跑什么东西啊!”
猫的过人听力突然被这个雷一砸,头一晕脚一软,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收回扣在树上的尖爪子,随翩重新站稳脚跟才抬眼看了一眼正面抗雷的女生,很好,已经劈傻了。
病区门口这个位置真的是兵家必争之地,八卦集中之所,这里嚎的一嗓子,半个病区都有人探出脑袋来看。
劈人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壮老头,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看着周围探出来的脑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没有再初生。
挨雷劈的是个小姑娘,身高一米六还差一点,因为站的不远那一声雷正好在脑袋顶上,那都被劈晕了,眼睛里都是蚊香圈。
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是看她的年纪,皮肤状态,和那个甩来甩去的高马尾,以及漏在口罩外面的八字刘海,随翩都不用看她的胸牌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实习生。
有经验的医生都是到了医院再把头发随手一抓,出门的时候恨不得飞出来,谁有空在家里梳头?
刘海这种东西,只有不用换药拔管等医疗操作的女孩才有那个闲心去养,不然低着头的时候刘海遮眼却因为无菌操作不能抬手去撩,那感觉真的很想死。
这一声的动静也引起了医生的注意,就有医生在叫她进去给她解围了:“璐璐,你过来一下。”
实习医生璐璐受了委屈,眼眶有点红,急忙跑进去。
那个骂人的老头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又觉得被这样围观丢了面子,找面子似的又嚷了几句:“这么热的天让我一趟一趟得跑,我都跑了五趟了都没弄好……”
可是音量到底恢复了正常的水准,也跟着进了医生办公室。
病人看没热闹看了,又渐渐回去了。
随翩在窗外趴了一会儿,就看到那个实习生璐璐抱着病历夹去要签字,只是回程的时候,不会掩饰情绪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颓丧。
随翩以前也是实习生,知道她突然被雷劈了很委屈,可是身份摆在那里,她不能要说法要道歉,只能忍了。
理智要忍,可是情绪上的委屈却是没办法这么简单控制的。
璐璐抬起头长长得叹了一口气,眼睛无意识的一扫,发现了随翩。嘴角就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