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洞门过来的中年男子当真一副好皮相,乌发白面,身材颀长,面容清癯,气度不凡,哪怕是勃然大怒也不失半点风度。
仿佛要把“忠厚老实”、“正人君子”八个字刻在自己的脸上!
顾知慕容颜里剩下的三分美,便是自这张脸上拓下来的。
正是让沈清泉变成石头的那个夫,顾景余。
顾景余对那两位夫人略行了一礼,面对两位夫人饶有兴致的眼神一副无脸见人要处理家丑的语气:“二位夫人,在下失礼了。”
正乘着顾景余找借口打发这两个夫人的时候,随翩凑在顾知慕耳边问:“这两位什么来头?怎么叫他这么小心翼翼的?”
“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左边那位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媳,另一位夫人的相公,应该是御史。”顾知慕在京城打滚了一圈,离开了京城后来又杀回来,京里的大小事少有她说不上来的!
“都是清流文官啊!”随翩意味深长得叹了一声。
文官最重名声,更别说是布满天下桃李的国子监祭酒家里的人?另一位就更了不得了,御史啊,位卑而权重!
风闻奏事啊!
顾景余这个给事中的官职也有风闻奏事之责,严格来说和御史有一定的职能重叠,以清流自诩,自然走得近。
可是越是清流越在意名声,以妾为妻,宠妾灭妻,这也是逾制之罪!
本朝最重礼法,要是被人参上这样一本还事实俱座,顾景余也是真的会丢官被打板子的!
这边八卦完,顾景余的动作也不慢,打发了两个夫人回避让他处理家事,就用让那两位夫人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说道:“你,把府中中馈交给夫人!”
“老爷!”梁姨娘大惊失色!
“休要再说!让你代掌中馈,原本就是夫人重病之下的权宜之计,如今夫人身子好转自然应该交还!你难道还要恋栈不去吗?”
顾景余说的义正辞严,梁姨娘这一回是真的要咬碎这一口牙了!
可是她……
顾景余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升不起哪怕一星半点反抗的意念。
“是,夫人,是奴婢得罪了。”原本挺直的脊背,原本倔强的膝弯,在顾景余的一个眼神示意之下,原来弯曲得那般容易。
顾知慕左右打量了顾景余和梁姨娘一眼,眼中渐渐浮现出些许意兴阑珊:“知错就好,我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揪着不放的人,这便交账吧。”
“夫人这就把中馈拿回来了?”看着顾知慕手里把玩的对牌和钥匙,云岫真的觉得做梦一样!
“本来就是我的,说的像是多难的事情。”顾知慕拨弄了两下手上的要是,就叫胡嬷嬷拿匣子装起来。
胡嬷嬷和云岫还欢喜的很:“老爷对夫人还是好的,只是以前夫人病了,倒叫那个姓梁的小蹄子迷了眼。”
顾知慕连嗤笑都没力气:“傻子。”
不用顾知慕解释,随翩也明白。她们在后院拌了几句嘴顾景余都能来的如此及时,整个顾府就那么点大,难道还能有什么事能瞒过顾景余?
那么之前的慢待,到底是来自于谁的放纵呢?
正听顾知慕叮嘱胡嬷嬷和云岫呢:“以后不管人前人后,就叫梁姨娘,她没规矩,我们不能像她一样没了规矩。我们自己立住了,才能拿规矩去立她的规矩。”
胡嬷嬷和云岫哪怕乖顺,只是看梁姨娘依旧不顺眼:“便宜她了。”
“这你们可就错了。”顾知慕刚闹了这一场,身体着实有些撑不住了,倚在靠枕上头一点一点的,“梁姨娘打小就掐尖好强,姨娘两个字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羞辱。叫她姨娘,比骂她什么话都叫她难受。骂人嘛,总得骂人最恨的话不是?”
“有道理!”胡嬷嬷和云岫点头如捣蒜。
随翩看她教坏老实人那感觉就跟助纣为虐似的。
果然还是当坏人比当好人爽啊!
“爽不爽?”随翩就找她分享一下当坏人的感情分享。
“爽什么?”顾知慕反问。
“打脸啊,当年你没少受她欺压吧?收利息难道不爽吗?”这脸打的啪啪响,可是最爽的情节吧!
“说不上吧。”顾知慕的神态矜持。
“真的假的?”我看你打的很开心的啊!完事儿了还要再教人往她心上插刀子呢!
“反正梁姨娘本身也没活多久。要是没有人撑腰,她也不敢这样对我娘这样对我,我还没傻到,看不清仇人是谁。”顾知慕的脑子非常清晰,“讨厌是讨厌的,但是恨吗?她还够不上。”
说到底,梁姨娘的为难苛待的确给顾知慕造成了不少麻烦,可也只是麻烦,顾知慕没让她占到太大便宜,梁姨娘也没能给顾知慕造成刻骨铭心的伤害,还远远够不到仇恨的份上。
随翩觉得她这乐在其中的样子可不像是这么单纯:“那你今天找她事儿?”
“我就是想知道,我娘这一身的毒,她知不知道?”
这一句话,随翩转告给了沈清泉,毕竟这个害得,是她的性命,她应该知道。
沈清泉一听就疯了似的扑上去张牙舞爪:“对!一定是她这个贱人!一定是她害得我!我儿快去帮我报仇啊!”
沈清泉的意见随翩个人觉得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可还是要帮她传达:“你娘问你为什么还不去撕了她?”
“因为不是她啊!”顾知慕极为坚定!
随翩连给沈清泉转达都懒得,按着她的脑子把张牙舞爪的沈清泉往窗外一丢,用正午的阳光让她冷静冷静,嘴上急忙追问:“你试出来了?看出什么了?”
“娘我问你,你的病入膏肓谁最了解?”
还有问答题?随翩心虚,赶紧把被她放了气球的沈清泉拽回来。
沈清泉原本就糊的脑子被太阳晒得都焦了,半点动不了,随翩心虚得告诉顾知慕她没反应,还在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你就多余这一问,沈清泉要是能想得明白这个问题,你也不用这么厉害了。”
顾知慕也没指望沈清泉能听懂,但还是解释给她听:“当然是给你下毒的人,他才是最会关注你的病情的人。
你想,看到原本以为的将死之人出来到处晃着,如果梁姨娘是凶手,她不会是这个反应。
做贼,总得心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