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轻容这般,脸上的神情就更加不好看了,宫女见她确实不大正常,本来就不大喜欢她,此刻半推半拉道:“事情如今这般了,姑姑还是请先跟我们下去吧。”
此事闹了开来。
单轻容因为东宫事务转交到朱槿手里,心中不忿,癔症发作,不仅伤了自己,还划伤了朱槿。
如果说先前的单轻容就已经是一个刻薄无能的形象,惠妃那边让人觉得她势利奉承,如今就更是嫉贤妒能,又病又疯。
朱槿这里最终还是芸香让人打了热水,然后外头回来的芸禾眼泪汪汪地给她把伤口擦拭干净,包了起来。
随后太医院里来了个年纪不大的太医,那手法颇为不熟练,一看就是学徒,把包扎的伤口拆开来看了两眼,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就走了。
芸禾一边给朱槿重新上药包好,一边小声道:“奴婢看着这太医,感觉还不如奴婢呢,这样潦草。”
朱槿温声道:“咱们身份如此,没什么可说的。”
太医来的太晚,她又没有立刻止血,此刻这样的天气里都有些手脚发凉,眼前发黑,不过说了也没用,她就躺在床上歇着没跟芸香芸禾说。
芸香见着朱槿先前镇定的模样,却不太能确定,到底是单轻容失心疯伤了她,还是她自导自演的,小心问道:“姑娘,单姑姑那边,当真就是……”
朱槿道:“是什么?她拿东西伤了我是事实,还能是什么呢?”
芸香哑然,随即道:“那姑娘打算让单姑姑如何?”
芸禾便有些气愤道:“她这般对姑娘,我是真恨了她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天天地便来找咱们的麻烦,自己被人弄得发疯了,还要来害姑娘。”
朱槿伤口处疼得火辣辣的,皮肉绽开,伤得不深,却也在药粉的刺激下如同细针扎了进去一般,她道:“此事陛下和太子殿下如何处理,便是如何吧。”
芸香芸禾都有些不大相信她忽然地便成了这样宽宏大度的人,就是皇帝和太子最后是个做决断的,她就当真不做些什么事情,顺水推舟一把?
朱槿淡淡道:“只此一次罢了,若是她能出宫去,这就也算结束。”
但若是单轻容这次还没出宫呢?
芸香芸禾都没问下去。
朱槿摸出桓清的珠串,她如今不敢戴在手上招摇,便偶尔拿到床边看看,她心不在焉地,勉强把这个当成佛珠转着,道:“我为母亲积福。”
最后的一刻,她想起了她母亲的话,她母亲不让她计较太多,她也答应了为她祈福,不然就今天的事情,还是单轻容疯了对她的更加有益处。
这个和私人仇怨的关系不大,朱槿并不是很讨厌单轻容,大约是因为这个人对她而言,从来就没有能产生威胁的时候,但这和权力斗争相关,权力就是一块分量不变的点心,如果别人多得了,那她就会少得,反之亦然,相斗起来,那必然有人需要退让退场。
东宫诸人在朱槿最开始管的那两天,并没有完全把权力交付给她,却在之后对着单轻容退让了,单轻容握着东宫从所未有的各方面管理权,继而因为没有能力掌握而心力交瘁,朱槿再度拿回,便是完整而令人心悦诚服的。
芸香芸禾听着她这话,如何能不明白此事有她的算计在?
两人无言。
良久,芸禾才道:“姑娘便是想怎样,也犯不着折腾自己的身子吧,这可长的一道口子,万一以后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芸香才被朱槿说了,此时咳嗽了一声:“单姑姑突然这般,如何是姑娘能阻止的?”
朱槿点头:“正是如此,你们先下去,让我歇歇吧。”
她脸色苍白,显然是真的不大舒服,芸香芸禾便退了出去,朱槿末了补充道:“若是我休息这段时间,陛下和太子说是要问我怎么办,便如刚才我说的一般,说一切听凭裁决,若单轻容要和我对质,到时候再叫我吧。”
单轻容……单轻容却是真的不敢再去招惹她了。
她能明显感觉自己从精神崩溃的边缘转了一圈,最后捡回一点意识,完全就是朱槿良心发现,没有下狠手。
而且她没有怀疑自己划伤了朱槿这件事情,因为在印象当中,她确实在自己的脚底鲜血淋漓之后,隐约被指引着一般,捡起了地上的碎片,划向了朱槿,朱槿那一声叫唤和手臂上鲜血冒出来的场景,她都是有点记忆的。
整件事情完结得十分快。
皇帝把单轻容供认不讳的场景在后面看了个清楚,随即转身挥退了众人,问着楚墨道:“你以为如何?”
楚墨道:“她自己认罪了,何况当时在场的不仅有朱槿的贴身婢女,还有东宫其他宫女,口径一致,不像撒谎的样子,碎瓷片上甚至找到了她的指纹印子。人证物证皆在,当事人也已经承认,便是按正经的办案来看,也已经可以了结了。”
皇帝点头道:“不错,此事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争论的,残害同僚,确实是罪大恶极。”
楚墨便不吭声了。
皇帝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她是惠妃的外甥女,听说朱家那小姑子伤得也不是很重,她自己方才又确实被太医诊出了癔症,认罪态度也尚可,依朕看,小惩大诫即可,如何?”
楚墨转身就走。
皇帝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墨目光微冷道:“东宫不需要这样的人,陛下若是这般想,那不如直接把人调到自己宫里去。”
“东宫这样的事情未必就见得少了,”皇帝也有些不悦道:“也从未见着你这样上心过。”
楚墨道:“我东宫从未出现过有人因为仗着后宫权势,犯了癔症还被包庇的事例。”
皇帝想起惠妃,就道:“惠妃毕竟跟了朕多年,难得开口,朕总要给些面子的。”
楚墨毫不留情:“惠妃娘娘若是为了单家今年有人进殿试一事,还不如放她出宫,让兄妹团聚,才更显得天家仁德。”
皇帝就看着楚墨。
楚墨镇定地站着。
皇帝就道:“先前朕有意把朱家那小姑子指给你,你是拒绝的吧?”
“朕早就听闻朱家那小姑子那长得貌美,她爹朱定铨是个老狐狸,至少还能在朝堂上再稳个十五年,她家后辈又人才不多,你若是娶了她,一来看着顺眼舒心,二来她爹可以在你继位后扶持你,等你自己的势力平稳的时候,朱定铨也该退了,不会有什么外戚的祸患。”
“楚墨,彼时是你不愿的,现在又如何处处要同着那小姑子纠缠不清?上次宫宴,大庭广众之下,你便人人都是不长眼的吗?”
楚墨道:“陛下不也怕她成褒姒妲己,又或者是吕后一流吗?”
皇帝冷哼道:“原来你也知道那小姑子眼界宽,惯的会耍心机,本来朕以为她只是会找些空子,结果竟然也和你在水中做出那等不成体统的事情来,朕也是想不到,你平日自守,遇上了个美貌的,倒也如此荒唐。”
皇帝口中的“空子”就是朱槿挑单轻容题目中的漏洞,仔细一想是有投机取巧的嫌疑的,再然后,就是朱槿和楚墨相互把对方拉到水中。
这可当真触着了皇帝。
年轻家小儿女放肆有的,放肆到这般地步,就实在过分了。
楚墨不想争辩了。
皇帝说朱槿的话基本上是没错的,但一开始那事,确实就是个意外,倒真不是在耍心机,因为楚墨很清楚,彼时的朱槿都不一定能看得上他这个楚王的身份。
皇帝看着眼前的儿子,最终道:“你若是现在又喜欢那个小姑子了,正妃不能,娶了当个侧妃就是了,以后登基,给她封个贵妃,也算是完满。至于单家的那个,你从来就不喜,让她到惠妃宫里去,等到殿试结束,朕看看她那个哥哥如何,若是可以,便打发她出宫去,如何?”
楚墨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娶。”
——
朱槿脑子发沉,昏昏地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了失血的后遗症。
她的手臂仿佛脱力了一般,根本连撑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正在想着到底是自己再努力一把,还是让芸香芸禾进来扶她起来,又或者是静静地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朱槿选择最后一个选项,不过躺了片刻,又想起东宫里应该又有事情没处理了,还是决定起身。
然后,她自己床头,站了一个人。
朱槿:“!!!”
她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因为楚砀有这样的前科在,猛地一打眼,差点就以为是他,随即,她硬生生地把话转回来了:“楚……楚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楚墨看着她的胳膊:“本王来关心一下自己宫里的女官,看看有没有收尸的必要。”
天气热,伤口又不能捂着,她的肩膀连着胳膊都暴露在外头,洁白光滑的一片,朱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所谓道:“殿下要是想看,可以直接一点告诉槿娘的。”
反正她平日里这些地方也就是一片轻纱盖着,最多也就是聊胜于无。
楚墨道:“本王看女官如此生龙活虎,看来单女官下手还不是很狠,如此,就可以减免她的惩处了。”
朱槿顿时头痛欲裂:“殿下,槿娘的头好疼!槿娘会不会明日就和殿下天人永隔了?”
楚墨冷眼看着她半是撒娇卖乖地做戏,然后入戏太深,自己病恹恹地往床上打了个滚,压到了自己受伤的胳膊,发出了一声惨叫。
外头芸禾正在守着,突然听见朱槿的叫声,闻言赶紧要进来,却听里头的朱槿道:“不必进来,我就是做了个噩梦,且让我再歇一会儿。”
芸禾不比芸香那样操心,闻言只道:“那姑娘有事叫我,我便在外头守着。”
朱槿这样一造作,伤口处便重新有些渗血,朱槿后悔得不行,看着楚墨道:“殿下还不走?槿娘要重新包伤口了。”
彼时她被楚墨拒绝,心中当然是羞怒的,但这几天过去,她发现自己重新见着楚墨,还是一下子怦然心动,贼心不死,没办法,就凭他站在她床前,眼眸低垂的姿态,朱槿认出他的一瞬间,就原谅了。
美人总该比旁人多些特权和耐心。
别人对她是这样,她对楚墨也是这样。
正因为如此,她不能在还没把人勾搭到手的时候,让他看见自己那般可怖的伤口,现在肯定会比一开始还吓人。
楚墨道:“娘子自作自受,怎么还叫起疼来?”
朱槿:“……”
不会吧?楚墨当真在这宫里手眼通天了吗?
即使手眼通天,也不至于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啊。
她自认为自己做事还是找不到什么纰漏的。
朱槿捂着作疼的伤口,道:“槿娘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殿下若是认为槿娘是自作自受,槿娘也不敢说什么,可殿下连叫也不让我叫,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因为失血疲倦,她的声音比平日里软了不少,听见她说话,楚墨竟然荒唐地想起了与她靠得极近时,她自喉咙里发出的,不能自抑的细细声响。
但他又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怕被他指出证据,又怕他在诈他,所以故意在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试图含糊过去,楚墨就道:“以娘子的性子的,若不是自己没做,那必然不会承认,这样的声气,便是承认了。”
朱槿感觉自己在他跟前,有点先前在桓清面前的感觉了。
她不敢对他撒谎。
因为她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尤其在他面前,她遇到窘迫事情的概率特别大。
朱槿举起胳膊道:“殿下若觉得槿娘的血是假的,那槿娘也无可申辩了。”
楚墨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朱槿打了个哆嗦。
这是要轻薄她?
要不是她当真动不了了,朱槿还是有些欢喜的,不过没看出来楚墨是这么着急的人啊。
楚墨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扶坐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姿势?
楚墨无话可说,只道:“你的药呢?”
朱槿下意识地看他,这不就在跟前吗?
楚墨:“……”
他不说话了。
他找到芸香就搁在桌子上的药粉和纱布,坐在床边,伸手就要去拆朱槿胳膊上的,朱槿一惊,随即躲开了:“殿下这是做什么?”
楚墨看着她。
朱槿可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伤口,这个又不好看,她自己包扎的时候多见了两眼都觉得皮开肉绽地有点恶心,何况是楚墨?
但她现在是真的没力气,楚墨略一动手握住她的胳膊,她就无论如何就挣脱不开,只能道:“殿下就不怕槿娘叫人吗?”
楚墨一边拆纱布,一边漫不经心道:“娘子可以叫得大声些。”
朱槿:“……”
她不敢。
伤口处有药粉,有血,还有结痂凝固的地方,朱槿自己看一眼都嫌弃得不行,忍不住道:“殿下,你别看了,换药让我的丫头来,不好吗?您何必如何呢?槿娘身份低微,本来就不配。”
说完就想把这伤口盖起来。
楚墨见她是真心不想让自己看见,并非欲拒还迎,忍不住道:“娘子为何这般?”
朱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都快哭了:“这有什么可看的啊。”
楚墨终于从她一脸的抗拒羞愤中察觉了一些:“娘子这是觉得,本王就只是爱你的颜色,而娘子欲要效仿李夫人,容貌衰弛了,便不欲让人瞧见?”
李夫人在历史上是个曾有“倾国倾城”之名的美人,后来生病,颜色不在,便拒绝让帝王再见自己,怕让他看见不复美貌的容貌。
朱槿的心理是类似的。
她不想让楚墨看见自己不好看的伤口。
朱槿听着他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楚墨不爱她的容貌,难道是看上了她这个“聪明非常”的脑子?
呵呵。
楚墨道:“那是不是本王长得不符合娘子的心意,娘子也会这般对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