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度站在几英尺之外，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们。

“您让他能重新走路了。”

她还是微笑着。“是的。”

“不可能。”斯特兰奇心想。但既然已经在这里了，斯特兰奇继续问下去。“您是怎么治好由c7和c8神经根受损所导致的脊髓完全损伤的？”“哦，我没有治好他，”她说，好像斯特兰奇用错了词，“他走不了路，我只是说服他让他相信自己能走路罢了。”

“您不是在说心理治疗吧？”斯特兰奇看过片子，潘伯恩的脊髓损伤极其严重。

“当你把受损的神经重新接上的时候，是你让它愈合，还是身体让它愈合？”

“是细胞。”斯特兰奇回答道。

她点了点头，仿佛他是一名聪明的学生，给出了正确答案。“细胞则是以特定的方式进行修复的。”

“没错。”

“那如果我告诉你，身体能够被说服，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自我修复呢？”她问道。

他们现在谈得正起劲儿。

“您说的是细胞再生，”斯特兰奇说，“这是……很尖端的医疗技术了。这就是您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吧？没有医疗委员会的监督？”他想参观她的实验室，拜读她的研究。

“您的治疗法进展到哪一步了？”她笑了起来，简短地答道：“还不错。”

“所以，您研究出了一种能让神经细胞重新自我恢复的方法？”斯特兰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诺贝尔奖级别的科研成果。

“不，斯特兰奇先生，”她突然严肃地说，“我知道怎样更好地引导精神来治愈身体。”

“精神……来治愈身体。”所以还是招摇撞骗。但是……他亲眼看见过治疗结果，他看到潘伯恩在打篮球。虽然这一切都与他所知道的背道而驰，但他还是必须尝试一下。

“呃，好吧。那我们该怎么做？从哪里开始？”

古一举起一本打开的书，书上的图片标注着人体的穴位，一个个神秘的能量点。斯特兰奇盯着，压抑着自己的震惊，至少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不喜欢这张图？”古一看着斯特兰奇一脸怀疑的表情问道。

“呃，不，”他说，“这……这很不错。就是，这东西我以前见过，在礼品店里见过。”斯特兰奇觉得穴位就是职业骗子想出来的点子，拿来诓骗病人的钱。

古一大笑，翻到另一张图解，说道：“那这张呢？”

“针灸，很好。”这在斯特兰奇看来还是骗术。“是吗？那……这张呢？”她翻了一页，斯特兰奇终于受不了了。

他翻了个白眼。“你给我看磁共振成像？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这位所谓的“古一”相信磁共振成像和穴位、针灸是一样的，那斯特兰奇就是在浪费时间。

“画这些图的人都只看到冰山一角，却看不到整座冰山。”她说。

戏演到这里够了。斯特兰奇身心俱疲，更别提自己对刚刚被抢劫的事还心有余悸，身上到处还疼着。他撕去伪装的礼貌，提高声音说：“我花光了最后一分钱买了张单程票来到这里，你却跟我说什么用信仰治疗？”

“你现在是管中窥豹，而你一生都在试图提升眼界。”古一依旧平静而稳重地回答道，“为的是能看得更多，知道得更多。而现在，你知道有方法能拓宽认知，只是这种方法你难以想象，你就拒绝这样的可能性？”

“不，我拒绝是因为我不相信穴位、能量、信仰的力量这些鬼话。”斯特兰奇冷笑道，“根本没有精神力量这种东西！我们是由物质构成的，仅此而已。在这个漫漫宇宙里，我们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即便他的语气充满讽刺，古一也不在意。“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她说道。

“你以为你看透我了，是吗？错了。但我看透你了！”狂怒之下，斯特兰奇用一根手指戳向古一……与此同时，她也做出了反应。

她抓住斯特兰奇的手腕，把他的胳膊一扭，另一只手一掌打在他的胸口。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斯特兰奇感到一种痛苦的脱离感，有那么一会儿他在自己的肉体外面，从房间的另一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举起双手，看到手周围散发着一圈怪异的光晕，闪着一缕缕光芒。古一的手势保持不动，然后手指向内一收。斯特兰奇感到了一种拉力，片刻之后，幻象就没了。他抽搐了一下，躯体又重新恢复了感觉。“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我把你的灵魂打出了躯体。”古一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

她下药了，一定是这样的。这就是他们的把戏。“茶里放了什么？迷幻药？麻醉剂？”

“就是茶，”她平静地说，“加了一点蜂蜜。”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受。他居然相信她，至少现在开始相信了。这些巫术里是不是有一些真理？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感受到自己离开了躯体。

“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你进入了灵魂的世界。”古一解释道，“在这个地方灵魂能在躯体外生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斯特兰奇问道。他不在乎什么灵魂的世界，他只想恢复自己的双手。“让你看看自己有多么无知，”她说，“睁眼看看吧。”

一瞬间，斯特兰奇以为她还要给他指点一二，但紧接着，他周围的场景全都变了。斯特兰奇被扔出了卡玛泰姬，飞向天空，飞到云层之上。他尖叫着，四周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惊恐。在太空无限黑暗的衬托下，他可以看到地球轮廓的圆弧线和大气层一圈明蓝色的光。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

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蝴蝶，是一只黑脉金斑蝶，轻轻地拍打着翅膀。

斯特兰奇看呆了，伸手想去摸一摸。然而瞬间他再次被扔了出去，掉进了类似于虫洞的地方。能量带来的颜色和旋涡在他周围旋转。世界在他的脑海中支离破碎。

斯特兰奇的脑海中传来了莫度的声音。“他的心跳快得有些危险。”

下一刻，他跌回自己的躯体，看到古一正盯着他的脸，一只手稳稳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看他还可以。”她说。斯特兰奇喘着气，庆幸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她一收手，世界又崩塌了。

“你以为你知道世界运转的法则？”斯特兰奇跌跌撞撞，周围的景观千变万化，光怪陆离，这时候古一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这些是一个个细胞？还是一个个宇宙？他说不上来。瞬息间，他觉得自己的躯体不断支离破碎，随后又重新组合，一次，两次，乃至一千次。

“你觉得物质世界就是一切？那真实又该如何定义？你的认知之外还有什么奥秘？所谓‘存在’，其根源就是精神和物质的结合。思想塑造了现实。”

周围的一切又变了，斯特兰奇穿过了一只巨大的直瞪瞪的眼睛，掉入一个充斥着晶体结构的巨大空间。他远远地盯着其他版本的自己，毛骨悚然。“这个宇宙只是无数宇宙中的一个。世界没有尽头。有些世界和善美好，生机盎然……”

斯特兰奇又堕入另一个世界。

“其他的则充满了恶意和邪欲。在黑暗的地方，有远比时间还古老的力量潜伏着，贪婪万物……伺机而来。”世界不再是一个世界，而是变成了一张脸，眼睛里闪烁的是力量和仇恨。那张脸看向斯特兰奇，斯特兰奇不禁尖叫起来……随后那张脸消失了。斯特兰奇被光围绕着，他再次划过虚空，速度越来越快。

“在这个多元宇宙中，你又是谁，斯特兰奇先生？”

斯特兰奇跌回现实世界，不是抽象意义上的跌，而是真正地从卡玛泰姬的屋顶上掉下来，砸烂了一把椅子。“你以前在礼品店见过这些吗？”古一问道，斯特兰奇在地上颤抖着。她的声音很温和，但意思明确。斯特兰奇慢慢地爬起来跪在地上，整个人深受打击，不停地颤抖，他向古一伸出了双手。现在他信服了。他看过了，感受到了，莫度是对的。他现在准备好忘记一切自以为知道的事情了。

“教教我吧。”他恳求道。古一久久地看着他。然后她轻声说道：“不。”

莫度把斯特兰奇拖拽到门口，扔到大街上。门随即关上了。

斯特兰奇拼命敲门，全然不顾手上火辣辣的疼。“不！不，不，别这样！开开门，拜托！”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卡玛泰姬内部，古一与一些秘术法师正在磋商。辩论很平和，但显然大家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扫罗和塞勒涅也在其中，作为变种人中的魔法师。自然也有发言的权利。

许多人来寻找卡玛泰姬，却很少有人能找到，更别说有资格学习其秘密……值得她传授所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也是古一希望与别人磋商的原因——从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总有不同的新意。不过现在谈话结束了。

“谢谢各位法师的到来。”她道谢，他们也各自从传送门返回远方的家。她能感觉到莫度正看着她。

“你觉得我不该把他赶出去吗？”

“五个小时了，他还在门阶上。”莫度说，“他身上有股韧劲儿。”

“顽固不堪、自命不凡、野心勃勃。”扫罗把玩着一对核桃时说道，“如果稍加训练，待到返璞归真之时，必将能成大器！”

“被偷的那几页还在卡西利亚斯手上。如果他破译成功，多玛姆就会再次降临，或许……卡玛泰姬可以利用斯特兰奇这样的人来渡过难关。”塞勒涅看着门口说道。

“如果你觉得斯特兰奇这个人不值得托付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莫度，毕竟他是你大徒弟。或者我夫人。”

“除了莫度，你想都别想！”

“嘿！你个老头子。这几年当女人是不是当习惯了？”

…………

…………

“别把我关在门外，”斯特兰奇恳求着。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但还是没有人理睬他。

终于，他背对着门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完了。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莫度把他拉了进去。

斯特兰奇爬起来。“谢谢。”他说，感动得快要哭了。

莫度一言不发地带着他穿过寺庙，走进一个小房间。虽然光线昏暗，空间不大，但很干净，斯特兰奇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他并不惯有的感觉：感恩。“谢谢你。”他又道了一次谢，不仅仅是出于礼貌。

古一的视界动摇了他的内心，他看到了曾经从未见过的东西。他有救了。

“这里是床。”莫度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一根香，祛除房间里的霉味，“休息一会儿。愿意的话，也可以冥想一会儿。古一会来找你的。”

他递给斯特兰奇一张纸，上面写着“shamballa”这个单词。

“呃，这是什么？我的咒语？”“是无线网密码。”莫度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我们又不是野蛮人。”

“无线网。”斯特兰奇想着。

他可以联系克丽丝汀，告诉她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看着手表，这还是他俩在一起时克丽丝汀送给他的。

斯特兰奇把手表翻了一个面。自打离开纽约后，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也是他们分手后唯一的念想。手表背后刻着字：时间会证明我有多爱你。

斯特兰奇放下手表。“时间。”他默念着。他很想和她说说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并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