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商会覆灭,民族矛盾消失,武林联盟解散,又到了各门各派解决内部纷争的时候。
不说三仙门如何创办,但须补述峨眉派一笔。那玉玑窃居掌门之位多年,到了清风明月四长老算账的时候了。
山中岁月无甲子。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不知经过了几度春花秋月夕阳红,峨眉四老胡须都熬白了。三十六绝技中一百三十八处破绽已修补得天衣无缝,峨眉弟子中四老门下旧属也联络聚集了百余人。清理门户,已到了比较好的时机。这天四老正在洞中秘议,洞外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如其来:“请问玉清道长在吗?”怪了,四人绝迹尘世久矣,哪来外人声音?玉清示意其他三人伺机等候,独自一人走出洞来。
洞外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手里捻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既不穿短装,也无刀剑,衣衫飘飘,不象行走江湖的样子。见玉清道长出来,莞尔一笑,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玉清道长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姑娘,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他八成是见过的,很有几分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来,就问道:“姑娘,你从哪里来?找贫道何事?”
姑娘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含笑自语道:“兰姨说你在这里,你当真在这里。”玉清一愣,这“兰姨”也好象听谁提到过?正在惊疑,又听那姑娘说:“原来道长和我们桃花谷是近邻。”
玉清大吃一惊,慌忙施礼道:“原来小英雄是从桃花谷来,失敬失敬。”
那姑娘毫不客气地往洞中走去,边走边笑对玉清道长说:“失什么敬?这次我又不抓小偷,又不带你去见桑姥姥,你那么客气干吗?”
一听此语,玉清也笑了,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容姑娘芳驾光临。莫怪贫道少记性,是姑娘少了两条冲天辫,因此认不出来了。桑姥姥和兰姨好么?”
容容这次正面回答道:“桑姥姥和兰姨都好,只是我叫得你叫不得。”
“贫道为何叫不得?”玉清又有点不解了。
容容作了个鬼脸,俏皮地说道:“辈分不同。”又凝重地看了玉清道长一眼,说:“桑姥姥和兰姨一直惦记峨眉的事,估计这些道长准备得差不多了,叫我来相助道长一臂之力。”
玉清闻言激动不已,连忙说:“贵谷大恩,没齿不忘。”
谁知容容一挥手,说:“得了得了,什么大恩?什么没齿不忘?道长都这把岁数了,那牙齿说掉就掉,岂不把‘大恩’说忘就忘了?”
一番抢白,把个老道长挤迫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愣愣地站着。
容容一见玉清道长那呆相,忍不住手掩朱唇,噗哧一笑。笑罢言道:“道长十几年静修,怎么反没了从前的洒脱劲?你又不是小偷,愣着干嘛?”几句话把玉清老道也逗笑了,他感到这丫头活泼泼的象股清泉水,格外可爱。近年来他们虽在龙鹤山中,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追魂桃花煞的传闻,心知必与桃花谷有关,眼前这姑娘,却与传闻中的冷面杀手大相径庭。
手提长剑隐伏洞中的玉明玉月和玉风听得外面平和而带串串笑语的对话,大致可以确定来者非敌是友,一起走出来打个稽首道:“恭候容施主芳驾!”容容可不领情,连连道:“错了,错了!第一错用词不当:手持刀剑心存不轨,不叫恭候叫伺机等待,等待目标出现就给以致命一击。第二错张冠李戴:我不姓容,我姓公孙,名叫公孙婉容。”
三个老道士一愕,这才发现手里还紧攒着出鞘之剑,如临大敌,此情此景,太过幽默,因此爆出一片笑声。
玉明说:“看来我们除了张冠李戴外,还真的有点有词不当。”然后利剑归鞘,舍弃那片灿烂阳光,走进了阴暗的山洞。紧接着一个震撼武林的计划就在那洞中诞生了,那个计划从制定到实施都出奇地快,因为公孙婉容必须在当天赶往峨眉,因为桃花出谷履行使命只有四天期限。
峨眉山红叶掩映的山门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枝桃花,临风摇摆着,衬着连天衰草遍山落木,别具神韵。几个年轻的小道徒下山归来,看见这道奇观,飞快地报到了三清观。
三清观中,玉玑子和玉璇子正在与各观执事议事。桃花临山,举座震动,闻报尽皆失色。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桃花是冲着玉玑子来的。不过玉玑子既是掌门人,他的事就是整个峨眉派的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然而峨眉山如何迎战追魂桃花煞?当初峨眉七大高手杀一个马玉成都没杀成,更别说如今七大高手只剩两人,而且要面对江湖闻名色变的桃花煞了。以玉玑子和玉琁子两人应对桃花煞,无异于以卵击石。其他门人,比起他们二人来还差一大截,更不是桃花煞的对手。几人议论再三,无计可施。
其实公孙婉容这次出谷的任务并不是杀玉玑子。玉玑子丧心病狂,全无德性,害得她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她当然也恨这衣冠禽兽,但母亲去逝时她还小,不懂得人间大悲大痛。桑姥姥也叮嘱她要让峨眉自己清理门户。因此,她此来主要是镇慑。
三天转眼就到。到第三天清晨,玉玑子终于想出一条妙计――学陈家兄弟,毁掉桃花。
他从山门上把桃枝取下,一口气奔上舍身崖顶,把那追魂桃花抛向云雾深处。他以为一切都安全了,失了桃花,那煞星就不能按桃花谷的规矩杀人,纵有盖世神功也莫奈他何。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去时,悬崖峭壁下鬼魅般地升起一条人影,衣衫飘飘,手里捻着玉玑子刚扔掉的那枝桃花。
玉玑子满心高兴地回三清观,以为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以为别人都想不到这个绝妙办法,以为一切都不会在眼前发生了。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满山白云翻腾、紫雾迷离,云雾间到处露出青黛的山峦。他是这一片风景的主人,他这个主人还要继续做下去,他一下子感到生命是那样美好,山川尘世是那样令人迷恋。但他高兴得太早了,等他走近三清观,那枝桃花赫然还插在三清观门首,接风迎日,娇态无限。
玉玑子在看到桃花的一刹那,全身的骨头都没了,象一堆烂泥摊开在地上。生命可贵,谁不畏死?如果死亡在一瞬之间发生,死神突然降临,生命倏然殒灭,恐惧也有限度。但追魂桃花偏要在三天前出现三天后杀人,让你长时间和死神对话,长久地联想喉头噬花饮血的凄惨,慢慢感受血的威胁。一个活脱脱的生命在三天里紧傍不可抗拒的死神,他的心就一直被无形的手揪住,慢慢地撕扯和折磨,他的一切的勇气就在那种残酷折磨中一点一点地消失,直至精神全面崩溃。
玉玑子所承受的折磨,还远远不止三天,实际上听说柳如风和魏宗英的死讯以后,他就开始与死神对话了。公孙婉容被一个武功卓绝的人收为徒弟,他早有耳闻,会不会是桃花谷的?他的精神早已崩溃,他一直魂不守舍地恐惧着追魂桃花煞。
玉璇子早已等候在三清观的议事厅里,听得外面有异响,反应很迅速地奔出屋外。他把玉玑子扶进议事厅,忽听得一声娇笑传来,一个少女声音随着笑声飘出:“玉玑子,你真聪明。你以为凭一口苍龙剑,就能证明你是谭玄老掌门亲传衣钵?你奸淫良家妇女,害人致死,不思悔悟,恐谭掌门追究,又对掌门人暗下毒手。你在峨眉清静世界掘地三尺,才找到苍龙剑,别以为禽兽得了衣冠就没人认得出你。如今太上老君命我诛邪除恶,要还这千年道山一股浩然正气,武林桃花,匡扶武林,桃花既临,无所遁形。”
玉璇子本来与玉玑子同仇敌忾,甫闻此语,等于听人说自己不辨是非为虎作伥,老脸涨得通红。虽然他一直怀疑谭掌门的暴亡是玉玑做了手脚,可绝对想不到有如此多的曲折内情。
玉璇子厉声问道:“玉玑师弟,此话可是实情?”
玉玑子神色怆惶,贼眼急扫了玉琁子一下,慌忙辩解道:“哪有此事?一派胡言!”
这时戒律院专管刑律的玉真子恰好走来,闻言后神情显得格外严肃。他朝空一个稽首道:“施主,奸淫民女,欺师灭祖,二罪犯其一,按我峨眉山规都该处死。玉玑师兄如今是我峨眉掌门,马虎不得;如果仅凭施主一面之词,没有真凭实据,我等断难信服。”
人影一闪,一个少女走了出来,正是公孙婉容。
她面罩寒霜,一步步逼近玉玑子,厉声问:“玉玑子,我这张脸作得了证据么?,如若不够,靠山村还有一千七百个老少乡亲!”公孙婉容与其母八九分肖似,玉玑子当然认得这张脸,对于他来说,这张脸足以证明一切。十几年来,同样的一张脸时常在他梦里出现;天地作证,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亲近过的女人的脸!他与那个女人的一次偶然相遇、赋予了他一个男人的完整的生命意义,他怀念那个女人。但一切又以那个女人的生命为代价,因此十几年来他一直为那个女人的死伤心自责。他曾无数次去过靠山村,在夜深人静时,在那片短松岗上,在那个女人的坟头,伴着悠悠晚风疏星淡月,他无数次手抚墓碑,伤心和追悔的泪水无语空流。
公孙婉容眼睛紧盯着玉玑子,语气愈显严厉:“你为遮掩罪恶,毒杀谭掌门。又怕人追究掌门人的死因,置清风明月四长老于绝境。而今在本姑娘面前、在桃花煞下,你还有何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