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亥时了,福安街一路寂静,街上没有行人,陈逍来到福记酒楼的门口,放下了身上最后一个包裹在门前,然后走出酒楼十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从路边捡起几个石子,一颗一颗的砸向酒楼的大门,大门被砸的噼啪作响。
一个愤怒的女人破口大骂,然后推开大门,“哪个小杂碎?半夜三更砸你三娘家大门,是家里有人上吊了?还是投湖了?还是你他娘的出门让车轧了?日你仙人祖宗的狗东西,你刘奶奶出来看看你。”
妇人打开门愣住了,一个孩子正在远处朝她挥手,“三娘,我走了,你这骂人功夫可真厉害,以后我回来跟你学。”
妇人疑惑的问,“娃娃,你这是要去哪啊?饿不饿啊?三娘给你热点饭啊?”
“不用了,三娘,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门口的布袋子是给你的,谢谢你。”
然后孩子就这么跑走了,刘三娘打开布袋子,看见里面的银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娃娃啊!有钱了不自己过好日子,给我干什么啊!”
“娃娃,三娘不要,你快回来啊~!”刘三娘追出去几步,四处张望,已经不见孩子的身影。
陈逍出了福安街,一路向小镇西门奔去。
陈逍这些年天天上山下水,脚力并不慢,就是这一路走的格外漫长,平日里几步路就到的西门,跑了好久好久,就在这时,远处坐着一个中年道士,头戴淡黄色道冠,一身淡黄色道袍绣有黑色的符文,手里摇晃着一个幡子,就在孩子即将离近时,道士开口了,“娃娃,要不要贫道给你算一卦?”
孩子没有理睬,掠过道士,继续往前跑,这一路越跑越漫长,足足跑了小半个时辰,孩子抬头看去,前方十步左右的位置,那个道士还坐在那里,似乎自己怎么都跑不出这条街。
“娃娃,要不要贫道给你算一卦?”
陈逍径直走去,在黄袍道士身前坐下,表情从容,因为他知道在这个镇里,如果李瀚护不住他,就没有人能护得了他,哪怕是在这座天下也可能是这样,“道长,有什么可以指教的?”
“指教不敢当,年轻人,抽签还是看相啊?贫道帮你算上一卦,贫道能看姻缘,能测仕途,能预吉凶祸福,就要你一颗铜钱,如何?”
陈逍摇头说道,“我身上一颗铜钱都没有,是不是今天就要错过了。”
道士笑了起来,“贫道可以赊账,算了你这一卦就要收摊了,明天你再拿钱来,如何?”
陈逍依旧摇头,“你这一卦我赊不起,因为我马上要离开小镇,一时半晌是不会回来了。”
黄衣道士一声轻叹,“这就要走了,哎!”
安静的夜里,突然一阵罡风袭来,直奔道士身侧,道士摇了摇头,挥手出掌,在自己侧脸处挡下罡风,随之化解,“罢了,罢了,一颗铜钱是引子,再继续管你要钱,武神大人不知道会不会还想再扇我一巴掌,本就是专程来算你一卦,这一卦是我欠一位故人的,今天还给你了。”
陈逍说,“我不抽签,看相吧!先生请讲。”
道士说,“你这一去是福是祸可难料啊?如果留在镇里我能保你一世安稳,你还愿意走吗?如果我能许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你还愿意走吗?”
陈逍说,“我要走,要去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世道,到底是不是如此不堪。”
道士从袖中拿出一颗拳头大的金锭,“如果你不走,留在这里,这颗金锭就是你的,这些钱在这个小镇基本够你活一辈子的了,以后每年我还会再托人来送你一颗,你还愿意走吗?”
孩子笑了笑,摇摇头,“以前我做梦都想有这么多钱,因为我以为我还有姐姐,现在不知道要钱还有什么用。”
道士说,“我有个疑问,你爹死的时候,你知道些什么?还有为什么早不报仇,还有为什么现在想走?”
孩子说,“爹爹死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含冤而死,阿娘死的时候我知道是因恨而死,我没有深究背后的缘由,因为我还有姐姐,可是姐姐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
道士展颜一笑,“妙哉,若不是你之前与李姓武神的对话,我都被你蒙在鼓里,那我再问你,你为何会对我敞开心扉。”
孩子说,“我看得清你。”
道人略显错愕,“你看得清我?甚是妙哉,玲珑剔透。”
道士突然一只手抓住孩子的手,孩子本是握拳的手瞬间五指张开,道士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轻点孩子的手心,孩子的手心瞬间出现一道符箓。
符箓又继续幻化成一条淡黄色蛟龙,游移在孩子手心,道人用力一压,淡黄色蛟龙钻进了孩子手掌之中,然后道士两指用力向上推,能看到隐隐光芒从手心一直上行至臂弯处。
陈逍只觉得整个手臂如灼烧一般的痛楚,道士放开手后,陈逍握住自己的小臂,疼的满头大汗。
黄袍道士缓缓说道,“此符叫游龙破障符,它的杀力一般,却善于防守,能在关键时候保你一命,为的是不会让前来救你的人只能为替你收尸,给你带来一段缓冲时间。”
然后黄袍道人冷笑一声,“至于到时候那人会不会来救你,就要看你的命了,我说不好,我那个故人懒得很,眼光也刁钻,如果你资质愚钝,也许这一世他也看不上你,你就认命去死吧!等待下一次转世能机灵点。”
陈逍不以为意的说,“我的命啊!还是我说了算吧!不能交由他人手里,太不保准了,这天下我也要靠自己闯,在这个狗娘养的世道也只能靠我自己了。”
黄袍道人哈哈大笑,“小娃娃,你读过多少书?走过多少路?见过到少人?就能对这世道品头论足?你只看其表就能断世道的善恶?那莲花僧人有些话是在理的,好好揣摩去吧!”
陈逍说,“所以我一定要走,我要看看这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走一走这南水北山,东麓西岭,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这四季春秋和苍山央水都是我如今看到的这个狗样。”
黄袍道士点头看着孩子,“你这一世倒是有些骨气,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能不能睁开眼看你一看,如果走遍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新的感悟,可以去找我论论道,洗耳恭听。”
孩子疑惑的说,“我要去哪里找你?”
道人幡子一摇,站起身来,“龙虎山,天师府,郑玄开门迎客,不过有个门槛,起码也要个观海境,观海、观海,观了海,方知道有海吧?”
笑声不绝于耳,道人身形缥缈,慢慢消逝,丝丝缕缕的气息在空气中游逸,然后瞬间朝东边飞去。
周围的景象瞬间碎裂,陈逍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百步开外就是小镇的西门,两匹高头白马就在西门外,一袭青衣,头戴轻纱,静静的等着他,月光皎洁散落,青衣随风摇曳。
一女子、一稚童跨上白马,驰骋在草长莺飞,驰骋在拂堤杨柳,好似一幅画卷,落款写着:二月天,醉春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