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于世界万物绝缘之时,卡赞将支配你心。
——德洛斯帝国格言。
“放屁!”
罗赫晃动了一下手臂,将那沉重的鬼手束缚器直接嗑在了墙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陷坑。胸口炙热的情绪宛如岩浆般滚动着,愤怒的情绪像是要撕裂胸膛,想要起身,却被周遭牵扯而来的锁链束缚住手脚。
对着空气低吼的罗赫,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痛苦。
漆黑散乱额发间,露出狰狞的银灰色瞳孔,这原本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因为诅咒,而蒙上一层黯淡的银色,像是失去了光泽的钢铁,那种锈蚀的残暴感,令人望而生畏。
觉醒卡赞之力者,瞳孔将会变色,其人受到鬼神卡赞的注视,拥有足以毁灭眼前一切的强大力量。
这,就是阿拉德大陆上,人人皆畏之如虎的卡赞综合症。
“少...少爷,你别再砸了,你越是这样,公爵大人越是不会放你出去,二夫人那里也会说你更多坏话的。”
结巴中带着委屈和心酸的声线传入罗赫耳中,名为米兰达的女仆,在门外流着眼泪哭求着,希望这位前些日子失去了母亲的青年,能够冷静下来。
罗赫·格林,德洛斯帝国格林公爵府的嫡子,从出生起即便家族看好,未来会成为公爵府的接班人,除去长女露兹·格林之外,这是现任格林公爵仅有的一个子嗣,格林公爵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儿子,但也将家族的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期待他能做出一番成绩。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父亲都有着望子成龙的期许,越是高贵的门庭,所要承担的东西便越多。
然而登高易跌重,因为母亲被诡异的死灵术诅咒以至故去,情绪崩溃的罗赫·格林不幸受到了阿拉德大陆的鬼神,有着无休止愤怒,以及将愤怒转化为力量的卡赞所诅咒。
挫折和困境往往接二连三。
被外界认为发疯,袭击了自己家人的罗赫·格林,并没有能摆脱母亲死亡的阴影,以及被卡赞诅咒的悲哀,且在这接连的不幸之后,还有一重困难等待着他。
那便是他的灵魂,与一名来自地球的青年灵魂,发生了碰撞。
二人的灵魂相互摩擦,挤压,破碎,最后磨去了彼此的绝大部分意识,融合成了一个崭新的灵魂,一个承载了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青年的记忆,也担负了公爵子嗣的不甘和怨恨的人类,诞生在了这个世上。
这就是现在的罗赫。
灵魂融合是无意识的,就好像人做噩梦那样,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梦境的内容会被快速的忘却,但梦境的情报量,是无法去和一段青年的人生相提并论的。
如果当一个人入睡,醒来发现自己无父无母,且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自我记忆,那么他大概率会疯掉,无法分清我是谁。
好在,作为意外衍生的产物,罗赫的信息处理能力异常高效,突然获得了一切,却其实都不属于自己,以及锁于这里叠加而来的愤怒,让他维持住了现在的自我,并将之作为自己的基准点,与两位前身区别开来。
唯独令他痛苦的是,两者的记忆就好像拔河一样,不断地袭扰着他,许许多多的杂念宛如痛苦的旋涡,比如地球前身无法接受穿越后,失去了家人和一切的事实,又比如那个被绝望拉入深渊的阿拉德前身,那想要择人而噬,吞掉整个公爵府的暴怒恨意。
这是在抹去了绝大部分意识后,根深蒂固,烙印于罗赫灵魂的底线,仿佛在提醒他,既然继承了二人的一切,那么就要完成他们的愿望。
回家,以及复仇。
所以罗赫才会咆哮出声,对于这样开始的生命有着无法忍受的愤怒。
罗赫是两人记忆和生命的延续,崭新的存在,但同时他也是个没有根基,没有过去,要被动的接受两次人生的记忆的容器。
这换成任何人都是无法接受的,是足以导致疯狂乃至自灭的因由,即使豁达潇洒如庄周,扔到罗赫目前的情况中来,也不见得能处理这一团乱麻。
同时现实的情况,也让罗赫没有时间去慢慢整理自己的情绪,因为有些记忆画面,正在疯狂的朝着他的脑海直接撞了进来,像是放电影一样,被思维的运算力快速消化,让他大体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再不处理眼前的现实事情,怕是他过不久脑袋就不在肩膀上了。
快刀斩乱麻,先把现实这边处理了再说。
“米兰达,是吗?”
陌生而涩然的口吻,罗赫的声音吓得门口米兰达咬住了嘴唇,以为这位自小服侍的少爷状态不好,急得都快要哭出来,连声应道:“是,是我,少爷。”
“去,告诉我那个没用的老子,要么他拿剑进来砍死我,要么就来和我谈谈。”
罗赫言语中对于这具身体的亲爹,希尔顿·格林毫无敬意,相反还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蔑视,原因是他刚刚脑海中,那些被消化的记忆里,有着相当惊人的情报。
那就是——
罗赫的阿拉德前身所在的这个世界,竟然曾经是地球前身很喜欢的一款横版过关游戏。
其名为《地下城与勇士》,里面所发生的故事,正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历史。
阿拉德前身生活的这个世界,恰好就是地球青年记忆中的游戏世界,这当中的光怪陆离,让罗赫着实是有些头大。
或许是虚假,也或许是真实,作为新生的灵魂,罗赫无法分辨地球和这里,究竟谁是幻想。
他只能选择不去思考,而是囫囵将这些情报消化,姑且当做真的看。
值得庆幸的是,罗赫的地球前身,很了解这个世界的设定和剧情,曾经花了很多时间,泡在一个名为诺伊佩拉,专门讨论有关游戏剧情的贴吧中,研究那些游戏中的细节。
这代表了在某种程度上,罗赫知道许多尚未发生的,或是过去已发生,却埋没于历史中的秘闻。
也正是因为如此,罗赫很瞧不起希尔顿·格林,这位公爵大人。
阿拉德是存在超自然能量的,这里有着天降火雨的魔法师,一剑开山的强大剑士,以及诸如圣职者,念气师等职业。
这些职业可以简单粗暴的分为两类。
一类是代表肉身战斗,以力量、速度、技巧为主要的近战流派。
一类是代表御使元素,以魔力、控制力、感知力为主要的炮台流派。
拥有魔法资质的人万中无一,还需要大量的资源,以及精研魔法的导师引路,所以后者的数量远远小于前者,阿拉德大陆上的国家,一般都是以军队为主流力量,辅以训练出来的剑士作为精锐。
理论上来说,除非能达到人形天灾程度的魔法师直接出手洗地,不然没有任何一个零散魔法师敢于对抗帝国。
所以,罗赫无法理解。
一个堂堂的德洛斯帝国公爵,家中的正妻竟然死于暗精灵研究出来的禁忌死灵术,尸身只能被火化而无法进入祖坟,这位生下罗赫,出身自约瑟芬家族的贵女,没有得到任何应有的荣誉和尊严。
德洛斯帝国,是一个将荣誉和尊严,寄托于刀剑之上,重于自我生命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不相信弱小,每个人都会学习刀剑,更有许多人乐意走上战场,以此来获取尊严和荣誉。
有了荣誉,就有了一切,比如金钱和权势,
而尊严,则是德罗斯人的必需品,在这里一个人可以穷,可以出身卑微,但绝不会遗失自己的尊严,对于话语的守信,以及上进的决心,都是尊严的具体表现方式。
或许对于死人来说,这毫无意义,但罗赫的这位母亲活着的时候,无疑是一位有着值得骄傲的贵族血统的德洛斯人,她是在乎这些的。
但,死亡的方式,抹去了这本应有的一切,死于暗杀,死灵术士,连查询的人都没有,就好像应付了事走过场一样。
罗赫的阿拉德前身,便是因为这样的情况,而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与黑暗之中,他失去了那位疼爱自己,教导其成长的母亲。
当于世界万物绝缘之时,卡赞将支配你心。
理所当然的,卡赞的目光看见了这个内心充满忿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罗赫前身,给予了自身的意志之种,寄宿于右臂当中,让罗赫得以拥有,可以御使鬼神之力的右臂,成为了一名鬼剑士。
鬼剑士——顾名思义,是拥有鬼手,驾驭剑的人。
它们即是剑士,又优于剑士。
常人所无法具有的力量和体魄,鬼剑士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卡赞那里获得,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是被佩鲁斯帝国所背叛,抛弃,斩首的卡赞那永不停歇的愤怒和恨意。
力量也好,速度也好,拥有了鬼手的人类,都将同时获得远远高于普通人类的上下限,将这股力量驯服并纳为己用的人,便有了被称为鬼剑士的资格,在游戏中一共被分为五个职业,分别对应着不同的道路。
不屈服于鬼神的束缚,一如既往地修炼自己的剑,追寻武之极限的职业——剑魂。
眼睛虽已长眠,但只要心脏不停,身体即为的眼睛,感知万物的波动的职业——阿修罗。
为了得到更强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即使出卖自己的灵魂,浴血而生的职业——狂战士。
能否将命运的铁链揭开,完全在于自身的意志,驾驭鬼神之力的职业——鬼泣。
濒死被幻鬼附身,非人非鬼,模仿鬼神行走世间的职业——剑影。
无论是哪种鬼剑士职业,都是以被卡赞诅咒的鬼手为根基,而后不断延展所走出来的道路,故而有人说鬼手是弱者的诅咒,强者的赐福。
罗赫打量着自己那古怪狰狞的右臂,觉得那些将这玩意说成是赐福的人,纯属是瞎扯淡。
鬼手上密集的紫黑色血管,延伸至肘关节处,强悍的鬼神之力,源源不断的自这条右手,辐射向罗赫的全身,因为昂贵的鬼手抑制器的缘故,这样的辐射很慢,不至于瞬间让鬼神的咒力暴走,侵蚀罗赫的身心,却仍然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
换句话说,只要失去这个抑制器,罗赫下一个瞬间,就会沦为卡赞意志的奴隶,破坏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开掘身体每一份潜能用去杀戮,堪称暴走的人形疯狗。
在生命乃至于灵魂,都被汲取转化为力量,直至消耗一空之后,沦为卡赞意志的奴隶者,理所当然的会迎来死亡的结局,具体表现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
——枯竭。
在游戏中,可以看见很多拥有鬼手,实力惊人且活的很滋润的强者,但在这副画卷的背后,是几乎感染后必死,尸骸堆积成山的凄惨景象,以及万不存一的渺茫概率。
感染了卡赞的人,即便使用了抑制器,也很少有能活过四十五的,因为你会无时不刻都在提升变强,以生命潜能为代价。
鬼手散发出暗紫色的光芒,森幽的鬼气随着罗赫的情绪一起弥散在空气中,那足有三指粗细,十余条捆绑住他的锁链,被这股诡异的能量所沁染,叮当摇曳作响。
盈满的卡赞之力逐渐增强,呼啸激荡着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低沉中蕴含着愤怒的莫名耳语,在呼唤着罗赫心中的负面杀意。
杀,杀,杀!
所有与我为敌之人,通通都该去死。
所有背叛者,无信者,身居高位者,终将全部倒在我的刀斧之下。
卡赞的意志像是最为深沉的浓墨,可以轻而易举的覆盖,并毁掉一副名为人生的画卷,源自鬼神的情绪和咒力,让罗赫的血液再度暴躁燃烧了起来,与抑制器的沉重冰冷相抗衡,想要脱离这令人厌恶的枷锁,痛快的大杀四方。
“闭嘴!”
罗赫眉头紧锁,眼前慢慢被血色所覆盖,他一边忍耐着身体因为咒力而升高的温度,一边呵斥卡赞,想要让他闭嘴,如果可以,罗赫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卡赞脸上,这家伙,真的是太能碎碎念了。
以至于,他现在真的很想放弃理智,陷入狂暴之中,摆脱这种竭力压制,却好似抱薪救火的痛苦感。
越是努力压制卡赞的意志,反弹而来的鬼神咒力便越是高涨,罗赫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蝼蚁,面对着漫天而降的赤红之雨,天地之大,竟是避无可避,只能看着愤怒慢慢侵蚀自己。
就在罗赫意识即将完全模糊的一瞬间。
视野内的血色突然全数消失不见,胸口那满溢到要迸发而出的情绪,也随之消散成空,罗赫自身的意识更是脱离了躯体,来到了一片无垠的虚空中,面前诡异的漂浮着一个手掌大小,漆黑如板砖的事物。
这是..手机!?
惊讶的罗赫,记忆本能出现了与之相关的情报,因为这个东西对于地球前身的记忆来说,是每分每秒都要触碰,重要性可以说堪比呼吸的事物。
或许是罗赫的到来,引动了某种奇怪的变化,熄屏的手机突然自动亮了起来,虚拟的界面不断滑动,来到了最后一页,那个单独居于中央的应用程序上。
这一刻,强烈的熟悉感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地球前身的躁动记忆,传输过来的画面,让罗赫几乎无法思考。
原来,这玩意就是导致罗赫目前状态的罪魁祸首,也是那位地球青年,之所以会穿越的根本原因。
某一日,地球青年偶然翻阅手机时,在设定之外的系统空白页中,发现的一款不知何时出现,疑似是病毒的应用程序。
它的表现特性为——即便卸载也还是会装回来,格式化数据后依旧存在,地球青年尝试用了各路杀毒软件,清理助手,都拿这个应用程序没有办法。
【火种】
这是这个应用程序的名字。
它的界面简单的像是最漫不经心的程序员所缔造而出,内容则是一款朴实无华,只有文字历程的冒险游戏。
当开启这个应用程序,创造角色之后,它会以角色名作为主干,演化对应的故事,故事中所发生的事情,将会转化为新的空白条幅,玩家所要做的,就是不断输入自己的指令,在条幅中补充,并编辑这款正在发展中的故事。
因为怎么样也删不掉,换手机也无法摆脱的古怪现象,地球青年某天夜晚,终于在自己好奇心的催促下,打开了这款应用程序,创造了一个名为罗赫的角色,玩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无聊,便关上手机睡觉。
当再度醒来时,这个可怜的地球前身,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真的见到了那个原住民罗赫·格林,并且与之融为了现在的...罗赫。
简直就像是一个鬼故事,最糟糕的是,罗赫是这个鬼故事的主角,还从旁观的角度得知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这个手机突然出现,只有一小部分关于游戏记忆的罗赫,或许很久之后,才会知道他自己是如何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何在此刻出现,但知道了这些情况的罗赫,自然是要...去点开这个应用程序的。
编辑创造角色,衍化故事经历,这简直是堪比造物主一样的权利,如果可以的话,罗赫很想写写自己的命运,比如,让他恢复正常,摆脱卡赞感染者的身份。
罗赫朝着手机伸出手,不太确定的尝试触摸这个诡异的东西,而结果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罗赫理所当然的握住了这款在他记忆中价格实惠,用来过渡的国产机型,点开了名为【火种】的应用程序。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按照罗赫继承的,那位地球前身记忆中的画面展开。
没有什么创造角色选项,也没有编辑指令的框架,在罗赫手指点开火种程序的瞬间,作为载体的手机,屏幕上的所有应用尽数消失,化作一段段数据流,之后以汉字作为模板重组,将【火种】目前的状态,呈现在罗赫的面前。
【火种持有者:罗赫】
【火种状态:沉睡】
【火光照耀之所:无】
【源能:零】
【请收集源能,唤醒火种。】
简单的描述,没有任何花里胡哨,诸如幻想中的加点。
像是游戏那样,在这个世界中,靠练级轻而易举的成为顶级剑士,无异于白日做梦。
罗赫松开了手掌,让手机重新漂浮回原先的位置,相比之前突然来到此处的迷茫,此刻的他与面前的这个手机,比之前多出一种无法言述,却又真实存在的联系。
“算是,多了一张备选牌吗。”
自地球前身的记忆中,涌出诸多有关于小说,系统等词汇,进入罗赫的思维被其消化,只是这与那些系统并不相同,无法帮助他做任何事。
没把希望完全放在这个手机上,罗赫意识转动,再度回到了现实当中,此刻,鬼手早已安静了下来,或许是那个火种的功效?
总之,这也让他有精力,去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先从这些附魔精铁所制成的链子中挣脱,若是连基础的人身自由都无法把握,又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想别的。
静谧黑暗的屋内,无法参照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自门外靠近,随后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怎么样,想通了吗?”
中年人特有的沙哑,加上仿佛尽在掌握中的悠然腔调,让罗赫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对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父,也是个典型的混账贵族——希尔顿·格林。
对罗赫那漠然而森冷的表情,希尔顿并未感到惊诧,倒不如说如果罗赫此刻是和颜悦色,他反倒要担心对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既然这个逆子想要和自己谈些什么,那么就谈吧,说实在的希尔顿对这个感染了卡赞综合症的儿子,也有些难以处理,好似捧着一个刺猬,却又因为血缘和外界的舆论,无法将之扔到地上。
当真是...扎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