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罗赫并非凡夫俗子。
被击飞出去的他翻身而起,沉势跨步开弓,伸出手握住了那柄被弹飞嵌入面前地面,依旧震颤不已的拜泪刀柄,做了个纳刀的姿势,将意志寄于刀身之上。
呼吸,呼吸,呼吸。
被神威雷霆所挤压而抱团的空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般,朝着罗赫的口鼻疯狂涌入,推动着罗赫体内的血液同样狂暴的运转了起来,再度催醒了罗赫身体中的气血力量,浑身上下因为过度运行,血管暴凸的程度,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网络状。
降魔之刀已经近在眼前。
罗赫抬起头直面这无可匹敌的一刀,不禁想起了离开桃山的时候,天际滚雷坠落时的狂暴景象。
就是这种感觉,一样扯淡的理由,一样煌然的威势。
但,神威终究不是雷暴。
不可能让罗赫的肉身水分在瞬息间蒸发殆尽,无法掠夺他的行动能力,既如此,有形之物又有什么斩不得的理由了?
“——十字斩!”
一声暴喝,罗赫瞳孔几乎被淡紫色的雷霆所照亮,本就视物朦胧的左眼,在这神威的压迫下彻底陷入黑暗,但在右眼的视界中,一道雪亮的刀光,平直无华的随着右手横切,将淡紫色的雷霆迫停在了半空中。
阿拉德大陆的十字斩,是单手一击两式,以小十字换来高速空切,讲究均衡迅速,但罗赫这一次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高速的一刀自右斜上行至顶点,可谓是极为豪放且毫无保留的拔刀术,在惯性之下不存在收刀防御的可能,神威所化的降魔之刀也不过是稍微一顿,便再度朝着罗赫劈落。
其势不可挡,亦不可避。
只要罗赫还在这座庙的领域内,那他就是神威锁定的排除对象。
然则想要脱离这座源赖光庙,此刻也为时已晚。
除非罗赫能打穿神威,毁掉那作为中心发令塔的源赖光雕塑,把这座庙仅存的‘源赖光’概念彻底夷平。
罗赫并不清楚其中的关窍,而且有的事情知道和不知道,其实没有区别。
因为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迎着降魔之刀的恐怖威势,拔刀惯性状态下的罗赫,自第一步的右脚之后,左脚蓦然向前踏出发力!
热量的蒸汽自牙关喷涌而出,做出了前冲奔踏的姿势,他左手上握拿住了拜泪那颤吟的刀柄,看也不看,将全身血液中贯穿的气息之力,全数聚集到了双臂之上。
锵!
全身心投入贯彻,纯粹豪放,犹如水银泻地般的刀光,带着足以将面前一切障碍斩裂的决心和锋锐,在罗赫那倾前拜下的姿势中,猛然劈在了前方的降魔之刀上。
咯啦!
一声像是玻璃破碎,又好像是空气悲鸣的脆响声,自庙中对决中心的位置回荡开来。
原本祈祷源氏祖先,被神威的雷霆涤荡全身,将血液里某些东西暂时灭杀抑制,得以从痛苦中缓解脱出,轻声喘息着的平田薫,在睁眼时赫然看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由神威雷霆凝聚而出的降魔之刀,竟是被罗赫手中的拜泪硬生生斩裂了一个微小的豁口。
空气在这一刻停滞了,陷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随后——
不容侵犯的神威,那流转的神性自雷霆凝出的降魔之刀豁口中喷涌而出!
化作了轰鸣的暴风,如空气炸弹一般爆裂开来。
那席卷延展开来的凛然怒意,差点没将平田薫小小的身姿直接吹飞出去。
她再也顾不得旁观这场战斗,而是伏低身姿,手指抓住土地缝隙,还有建筑物的残余稳定身躯。
平田薫不是第一次来庙中祈祷了,可是这样恐怖绝伦的场景,却是她生平仅见的。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也不存在任何扭曲的人心和研究,仅凭借力量的抗衡,便改变了周遭的部分环境。
心灵上沉重的压迫感,以及那种连头都不敢抬的恐惧,足以将任何杂念踏成粉碎。
这是以纯粹的暴力线条描绘而出的画面。
在这其中,罗赫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起主导作用的,是神威所蕴含的磅礴能量。
但纵使如此,作为引子的罗赫,也是绝无仅有的坚固,是他激起了眼前神威雷霆的狂暴,自纯粹的净化,衍变为降魔之刀,以及使神威迸发出此刻,呼啸倒灌而下的微型风暴。
在这种情况下,连呼吸都是奢望。
罗赫的肌肤亦是被割出道道血痕,有如风雨里的小舟,随时会沉没在波涛汹涌的气象中。
可是,他始终没有松开握着拜泪的双手。
因为,此刻占据上风的,正是他这个渺小的凡人,而不是什么神威。
以肉体凡胎的血气所迸发出的力量所催动的十字斩,切开了那难以撼动的表层神威,压下了降魔之刀的高度,使之被迫与罗赫的高度平齐。
这就是罗赫攻击起效的最好证明,哪怕这种上风难以延续,但此刻无疑是他的出力更强一些。
即是下一秒就会翻车,也绝对不能松开手中的拜泪。
这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剑士坚持,而是因为胜利与生命的基础,正建立在此刻的角力之上。
松开刀,罗赫便会同时失去握住这二者的可能性,同时被神威一击斩首。
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须要抓住神威被切开一个豁口的契机,一鼓作气的压倒面前的降魔之刀,自有形的较量上证明自己足以活下去的强度。
而神威的抵抗,也恰恰说明了它愤怒于眼前的窘境,更无法忍受这种被轻视到想要一鼓作气荡平自己的心念。
灭杀眼前挡路的不净之人,这一纯粹的目的,让神威的出力运转不断地拔高。
如果没有任何改变,这次同样会是三息决出胜负。
而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罗赫的人头落地,这是质与量的决定性差距,与人的意志无关。
罗赫也察觉到了死亡临近,右脚再度踏前一步,强硬运转肌肉发力将拜泪向前压去。
毫无保留,豁尽全力。
被罗赫寄意志于刀身之上的拜泪,亢然的尽情展露着自身的锋锐,于神威被切出豁口的缺陷中笔直向前。
与平田薫不同的,纯粹如樱花般柔和的粼粼波光,自拜泪与神威交锋的地方绽放而出。
在握柄里侧所罩住的刀茎上,那行由源之巫女所铭刻下来的字迹,正闪烁着柔和坚韧的光芒。
淡紫色的神威雷霆,在这种柔和的力量下,缓慢的自不可摧毁的坚固状态,变得脆弱了起来,原本被罗赫那豁尽全力的一记十字斩所切裂的小小缺口,不断蔓延开裂,逐渐遍布所化除魔之刀的每一个角落。
当淡紫色雷霆脆化,不复那扫清一切的霸道凛然之势时,罗赫手中拜泪所劈出的十字斩,再无任何来自前方的阻力。
“——!”
拜泪悠扬的一晃,随着罗赫发力拜下,笔直的穿切神威而过,将前方的除魔之刀一击斩为了两段,重新化作不可名状的神威雷霆,破去了对方的除魔之刀的形态。
一击建功,罗赫却眼前一黑,脑袋像是被重重的捶了两下,脏腑也是翻腾不听指挥,紊乱的气息在体内到处暴走乱窜,未曾注意到神威根本毫发无伤,只是被打回了原型的事实。
不过即便是注意到了,罗赫也站不起来了,若是神威想要取他的性命,不过顷刻而已。
然则,这样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作为神威的具现形态,淡紫色的雷霆停留在了原地,似是在疑惑不解,随即被拜泪刀身上那抹樱色的光华包裹了起来,旋转压缩成一个球体。
如镜的刀身,以表里区分并映照着之前尚在相互冲突的两者。
只是,这冲突的两者,却并非单纯对立的存在,而是存在着某种因缘。
因为当樱色的光华包裹神威所显化的淡紫色雷霆之时,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
反而是呈现出平静欣然之态,如水乳交融般缓慢融合在了一起,洗礼着那罗赫即便昏迷过去,也未曾松开的拜泪,磅礴的能量不断地聚集旋转。
最后承载不下的能量,逐渐自内向外溢散,化作了飘零飞舞的樱花,将黑夜中的神庙以与火堆截然不同的方式点亮。
察觉到那足以切割泥土的暴风停滞,被冲击震撼到有些呆傻的平田薫,慢慢的将头从地上抬起,恰好看到了笼罩着失去意识跌落在地的罗赫,以及那点亮了整个源赖光庙的樱花之雨。
平田薫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面前这一幕,美的不似人间所有。
宛如一株真实樱花树,摇曳着自己的枝干,将最好的景色留在了这片大地,以及树下的那个人心中。
只是,当平田薫伸出手想去接住这些花瓣时,却发现那些花瓣不过是点点光芒,并非真实的事物,毫无触感可言。
她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正在郁闷的时候,不经意低下头去,却看见了令她难忘的一幕。
在这些虚幻的樱花雨中。
有一瓣气质尤为柔和美丽的樱花,正悄无声息的顺着之前碰撞产生风息残余,调皮的在空中打了个转,轻缓而眷恋轻轻的划过罗赫失明的左侧脸颊。
给平田薫的感觉,仿佛是花瓣在诉说着什么,宛如一个害羞调皮的小姑娘。
在被平田薫发现之后,花瓣似有灵性的最后蹭了蹭罗赫的脸颊,似是温暖指尖的触摸,随着一缕微不可查的残留清风,最终擦过罗赫的眉毛,落在他失明的左眼之上。
带着几分无人可查的眷恋,以及欣然的喜悦,悄悄的融入了罗赫的眉眼之中。
高高在上的源赖光雕像,也自刚刚涤荡神威的中心点,重新变成了平凡无奇,无有面貌的一尊泥塑木胎,结束了净化的仪式。
明明前一刻还是暴力之间的对冲。
但在这一刻,庙中的气氛却显得静谧安宁,有一种难以名状,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意,自平田薫心中升起。
她循着感觉看去,却只见到了笔直插在地上,伴随着罗赫安静屹立的拜泪。
从那透亮如镜的刀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与眼前唯美景色格格不入,略显狼狈的蠢笨模样。
待得平田薫稳定了心情,再仔细定睛看去,眼前的一切都是那熟悉的样子,庙中又哪里有什么樱花雨。
宁静的氛围,仿佛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不同,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亦不过都是平田薫的幻觉。
除去火堆与平田薫外,便只有罗赫,拜泪,与一旁静观的源赖光雕像而已。
如果不是平田薫自己呼唤的源氏先祖,且罗赫的状态有所改变,她可能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场幻梦。
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追根究底的,自幼命途多舛,饱受人情冷暖的平田薫,很明白这个道理。
没有去贸然靠近罗赫,平田薫找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跪坐,双手合十对着源赖光的雕像再度拜了一拜,安静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罗赫的苏醒。
见识到刚刚那骇人听闻的碰撞,以及罗赫强大的实力后,平田薫内心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或许可以结束这个村子自四年前开始,直至如今仍未停歇的劫难。
如果是这个与源氏先祖有缘的人的话,一定可以再度涤荡妖魔,还村子里的民众一个平静安宁的生活。
只要能借助他的力量,一定可以改变如今的一切!
这样,就能保护那些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