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丹波山滑丝而下,向着村庄进发的累,在临近傍晚时分,终于是赶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安纲村。
这个他本记不住名字,却因与丹波山的传说,以及因半天狗那惹他憎恶的态度有关,而被累盯上的村落。
源赖光与酒吞童子的事情,小孩子都知道。
而在这片土地上,有许许多多的家族,其祖上的姓氏都会与传闻中的大贵族扯在一起,有的是拥有真实的血脉遗留,有的则是攀附名誉,以自身实力弄假成真。
前者便是继承了摄津源氏始祖源赖光之血,在这个村落定居下来的平田家,姓氏是源,苗字是平田。
后者则是继承了创立幕府,首位征夷大将军,源赖朝的家姓,姓氏是源,苗字是德川,最终统一了极东之岛全土的德川家。
虽然源赖光是源赖朝的前人,但姓氏终究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这位有着斩鬼传说的神奇人物,其后代居然隐居在穷山恶水之间,虽说累不至于无法理解,也不是很在意这位传闻中的源赖光,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讶异的。
“难怪那个家伙,会选择在这里进化。”
念叨着不明意义的话语,累眼中多了几分对于强大的渴望,如果他拥有足够的实力,是可以与半天狗匹敌,乃至于压过对方一头的上弦,那么此刻就用不着跑腿了。
鬼的晋升,是有着苛刻的条件的。
有的需要执念,有的需要一些外来事物的辅助,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鬼的晋升都需要大批量的营养。
以及那决定了他们上限高度,由鬼舞辻无惨所赐下的血液,血液的纯度和总量越高,鬼的实力便会越强。
累之所以答应帮助半天狗,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在这次忙碌之后,无惨大人会赐予累更多的力量,让他能够快速提升,只需沉积数年,便可以跨越到上弦所在的领域。
这也是为了增加上弦数量,提高下弦质量,用以对付那些一直盯着鬼的鬼杀队。
可是,这次累的任务,却出现了与他设想不同的意外变数。
累在山林中等到太阳下山,以小孩子的形象大摇大摆的走进安纲村之中,被发丝挡住的左眼闪了一下,在这寂静的夜晚,手指蓦然弹动。
血鬼术·操丝。
一根细长坚韧的白线从累的指尖弹出,眨眼便延展至十米之长,信手朝着两边的木质房屋一挥,如刀切豆腐般撕裂了两侧房屋的顶端。将原先的建筑化作无用的废墟。
“——没有人?”
切碎了建筑,准备守株待兔捆走村民的累,等了一会却没有发现有人逃出的踪迹,被切碎的木屋里并没有他要找的目标,只有夜风不时调皮的打个转,掠过累的眼前。
同时,东北侧的角落,有大量的明火燃起。
被耍了。
升起了这个念头的累,嘴角挂起了不屑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类为什么有所防范,鬼也确实不能说无惧于火焰,但只靠这种程度的火就想让鬼退却,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来吧,看看人类渺小的努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怀着这样念头的累,再度融入了黑夜之中,朝着燃起火种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类的存在,所谓人类,不过食粮而已。
地下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意识模糊的平田薫,那有些朦胧的视线,迎着脚步略显急促庆喜看了过去,外界那被火烤热的微风,给这静谧而诡异的地下室,带来了一丝生气。
“——”
想说些什么,可是连张开嘴巴的力量都不够,喉咙的水分已经失去的七七八八了,平田薫最后放弃了说话,只是用一种死寂的目光,就这么盯着庆喜。
她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这个老者的掌握之中吧。
所以,现在就要死了吗。
对于外界变化感知模糊,只是心灵抗拒着庆喜这一存在的平田薫,张开嘴巴想要靠剩余的力气咬舌试试,但还没等她开阖口腔,庆喜便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劲一拉。
平田薫的下巴脱臼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给老夫添麻烦啊。”
一拳抵在平田薫腹部,打的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部,剧烈的翻腾抽搐着,平田薫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毫无抵抗力的失去了意识。
庆喜从衣衫内掏出了钥匙,为平田薫打开了枷锁,又将缠绕在她双手的铁链解了开来,将这个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小家伙直接扛了起来,目光惋惜的看了眼实验器材,打开那有着悉索声的器皿,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由温玉雕刻的虫巢,放在了器皿的面前。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
一只长相凶厉而诡异,自由蜿蜒着身躯的蜈蚣,探头来到了温玉雕刻的虫巢前,似是本能的犹豫了一下,但因为虫巢那特有的熏香气息,还是一头扎进了这个陌生的新家。
“只能带走这么多了,剩余的再筹集吧。”
自言自语的庆喜,无疑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他根本不知道外界放火的只有那些村民,一天到晚宅在这里的他,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第一判断只有跑路。
因为他的仇敌,对于庆喜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一轮子弹下来,并没有超越肉体极限的庆喜,只能变成可怜的筛子,假设他侥幸逃脱,也会陷入新一轮维新时生存下来的高手,暗杀者会不断的围杀。
总会被逮到,逮到就是被烧死。
没有任何侥幸理由,庆喜假定着最坏的结局,同时打定主意在自己蜕皮前,绝对不能正面与自己的仇敌碰面。
拿过挂在一旁墙上挂着的村正刀,庆喜将之绑在腰间,接着毫不留恋的舍弃了这地下室的一切,便要从另一侧的暗道绕行,通过这宅邸中的活水渠道直接暗度陈仓,游泳通向大江山水脉的另一侧。
这是庆喜早已做好的准备,自信绝对不会被抓住的机关。
可是在匆忙下来的时候,庆喜对于地下室的入口并没有遮掩的那么完善,这里本身是建在庆喜书房下方,利用榻榻米来遮挡的建议覆盖式习惯,只有入口处的一道小门是带锁的。
而他,在匆忙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以至于地下室内那不怎么流通,冰冷的空气不断的被外界涌来的热浪挤出,形成了风的流动。
化作了指引的路标。
就在庆喜扛着平田薫那苍老的身影正当要从另一头离开时,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理所当然走进来的少年,站在庆喜的背后,叫住了这位仓皇逃窜的老者。
“你就是虫附体吗。”
声音像是扔进弥合齿轮之间的一颗小石子,微不足道,却卡顿了此刻场景齿轮的继续转动,也让庆喜的身影微微一颤。
在这轻微的颤抖中,庆喜肩膀上的平田薫,随着他手掌的松劲而滑落到了地上,庆喜转过身来,迎着地下室里面那数盏煤油灯,看清了叫住自己的人。
黑色的散乱发丝,如十字架一般横在腰后,如弯月一般的大太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身躯,透过灯光映射出来的眼神笔直且锋锐,沉寂着随时会迸发而出的杀意。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庆喜有种自己会死的感觉。
真是让人陌生又熟悉的压力。
庆喜心中发出淡漠的感慨,记忆开始流转,回到当时幕府还没有完全倒塌的时代。
那会倒幕派某些不想见到自己活下来的人,曾经悄悄安排一位被恶誉为‘刽子手·拔刀斋’的斩人者来杀掉自己。
当时的感受,与此刻何其相像。
都是一个人被叫住,问一句确认身份,这并非是什么礼仪,因为毫无疑问在确认身份的问答过后,迎接庆喜将会是取命的一击。
新世代的斩人者吗。
陌生是因为已经经年未见,熟悉是因为切身经历,庆喜没有回答罗赫的问题,而是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势州村正,树皮一般的肌肤和下方的血肉,绷紧了弦。
眼角余光扫过跌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声息的平田薫,罗赫听着庆喜拔刀出鞘的摩擦声,手掌握住了拜泪的刀柄,将那欣长的刀身自斜上侧了过来。
无需多言,奔涌的气息自鼻窍而入,过肺化入身体的脏腑之中,点燃体内血液的力量。
庆喜将刀做出一个突进的姿势,右手顶在刀柄的末端,露出一个阴森而冰冷的诡异笑容,足下一点竟是垫步飞身而出,如野兽展露獠牙,巨蟒吐息喷毒的一刀,直指罗赫的眉心。
暗杀剑术·落影!
身形像是化入地下室的黑暗之中,一刀绝影,只有银光掠过的庆喜,眨眼缩地五米,迸发出难以想象的肌肉力量,朝着罗赫袭杀而来。
狂暴诡秘,阴沉朴实,极尽矛盾的一刀,是无可躲避的猫头鹰捕食之势,要一口吃掉罗赫这个受敌对者指使,来夜袭自己的小蛇。
然则,禽鸟无不畏雷。
在刀出至一半的时候,庆喜就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因为一道璀璨夺目的苍银雷光,狂暴的当头撕裂而来,照的他一张老脸分毫毕现,可庆喜那浑浊的老眼却并不为表象所惑,看得非常清楚。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雷光。
而是一把在战场上以豪迈和腕力为荣的武士,用以夸耀自身威武的武具。
是这个小子身后的那把大太刀。
噼啪!
雷光之后的罗赫双手握持拜泪,不为所动的与庆喜的落影对冲,一刀后发先至的准确劈在了势州村正那如针芒一般细小的刃尖上。
就在庆喜以为罗赫要与自己角力,将落影的突刺之势劈散,准备错开刀尖轨迹刺穿罗赫心脏的时候。
拜泪那狭长的刀身忽而转动,竟是偏斜架开了落影的突刺抵向了上方,卸去了突刺的破坏力,将之拦在了空气靶上。
但,势州村正停止了,拜泪那狂暴的一击却并未停止,在架开落影的同时纵斩转横,发出一声清脆的刀鸣,平掠而过切裂了庆喜的骨骼和肌肉。
只一击,便剥夺了庆喜的战斗能力,将这只老枭斩落于地。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吃了这么一刀绝无生还之理,不过和鬼战斗了两回的罗赫,很明白所谓的不死是怎么回事。
“如果还能站的起来,那就继续战斗吧。”
“装死,是活不了的。”
活不了的。
这四个字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地面上原本装死的庆喜,蓦然起身,如夜枭一般恐怖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扬起宽袍大袖,露出那如树干的躯体,以及那精巧无比,却是机璜构成的右手。
凶厉的眼睛盯着罗赫,庆喜歪了歪脖子,发出接连不断的嘎嘣声,兽性的瞳孔倒映着罗赫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冷笑道:“你说得对。”
“所以,就请你去死吧,不知名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