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正时夏季,一直闷热无比。
这一场雨来得很及时,不知道给多少百姓带来了希望。干涸的粮田又得以种植,代表了年底还可以存上一些口粮。一家老小,也不至于挨饿。
哒哒哒...
匆急的脚步声敲击在木板上,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名穿着青色服装的女子,站在了书房门口。
循着屋内看去,远处的点着烛火。
一个年过七旬,两鬓斑白的老头。饱经沧桑的脸庞上,那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挺得笔直的瘦弱身子,正伏案写作。
紫色官服配上径二寸独科花,就知道这老头官职不小。如此时分,却仍在兢兢业业的誊写奏折,想来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侍女拂了身子行礼,似乎走得急了,喘息道:“老爷,小姐回府了。”
老人闻言,皱了皱眉头。没有抬头,手中的毛笔也未停下。
只是不温不火的回了一句:“让小姐来书房见我。”
侍女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不一会儿,一位妙龄少女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面似芙蓉柳如眉,肌肤如雪,高挽凤缵。
一袭淡青色长衫相衬着水墨画图案,举止言谈便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少女俏步的走进房子,甜甜的喊了一声。
“爷爷,您找我?”
老人这才停下手中毛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清寒,你又跑去哪里胡闹了?”
老人的语气中却没有先前的不怒自威,反而带着一丝责备和宠溺。
“爷爷,人家哪有胡闹嘛。只是看您,为了难民的事情愁眉不展,我也想帮你嘛。”
沈清寒每当犯错,都会用撒娇来躲避。遁步来到爷爷的身后,乖巧的给老人捶背捏肩。双管齐下,保证爷爷不再生气,百试百灵。
“岭南灾民一事,爷爷自然会处理好。这是官场之事,你一介女子瞎掺和个什么劲。”
“巾帼不让须眉,这可是爷爷教的。怎么,现在想反悔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你跟秦家小子有婚约在身。日后可是要嫁人的,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嫁人!”
“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能是你轻言回绝的事。”
“那让我爹嫁过去,他自己答应的。我可没同意,反正我不嫁。”
沈傲风索性也不在争执,孙女的脾气他是一清二楚。从小宠溺惯了,连她爹都劝不动,更何况他这个当爷爷的。
半晌,沈傲风这才开口:“也罢,秦家那小子倒是配不上我的乖孙女。”
“我就知道,爷爷您是最疼我的。”
上位者,烦忧婚亲利益。
寻常人,不过是愁困饱两餐。
透过院墙,可以看到外面的夜色已经黑了。
一阵风吹过,竟有一丝冷意。
苏画侧卧躺在一片茅草之上,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湿透。好在身上披着一件大袍,也许是躺久了,原本湿润的地方都有些暖了。
看着角落里布满蛛网已经倒塌的佛像,苏画的心绪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远处,一群乞丐们,正围座在火炉旁。搭着一个小铁锅,煮着今天乞讨来的食物。
有说有笑的,仿佛这些苦日子早就习以为常。
苏画昏倒在墙角的时候,这群乞丐碰巧路过。于心不忍他在外面风餐露宿,便将苏画带到了这破庙之中。
“虎哥,我今天在城东讨到了五文钱。”
一个瘦弱的小个子,推了一把柴火。黑黝黝的,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洋洋得意的炫耀着今天的收入,这五文钱对于他们来说,可以算得上巨款了。
“可以啊!黑子!那你娘下个月的药,就有着落了。”
被称为虎哥的男子,拍了黑子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他是这群乞丐的领头人,长得人高马大,极其魁梧。
苏画就搞不懂,这一身腱子肉怎么说当个苦力都可以养家糊口,怎么就选择当了乞丐呢?
“一群咸鱼。”
苏画惋惜的摇摇头,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虎哥,最近城东那帮人不太老实啊。现在他手底下的爪子都伸入了我们的地盘,学了我们的本事,好些兄弟几天都没讨到东西了。”
说话的叫麻子,人如其名脸上长满了麻子。
邢大虎眉头紧锁,拨了拨篝火,没有接话。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月已经发生了不下三次了。他们负责城西的地盘,王小七为首的则是在城东。
一直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苏画虽然躺着,但是没有睡着,也是能听到麻子说的话。看来这群乞丐之间也不怎么团结,果然啊,同行才是赤果果的仇恨。
竟然还分派系,难不成是丐帮?
这么想着,苏画也来了兴趣。
沉思过后,邢大虎终于开口道:
“最近王小七那边收了很多难民,不懂规矩才到城西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明天老三去通知一声就行。”
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长安城内涌入了很多的难民。万一把事情闹大,最后还不是两败俱伤。搞不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邢大虎想着忍一时过去就算了。
“那虎哥,我们怎么办?”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咱们再想一个就是。”
听到这里,苏画心中大概有了推断。
应该是王小七手下的人,在邢大虎这里偷学了乞讨办法。又在城西行动,这样一来城西的百姓上了一次当之后,自然不会在上第二次当。所以邢大虎的手下空手而归,实属正常。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冻得苏画直哆嗦。
这不是夏天吗,怎么这么冷。心心念着同时,苏画猛地打了个喷嚏。
“小兄弟,你可算醒了。”
邢大虎察觉到了扭过头来,对着苏画躺着的方向喊了一声。由于苏画是侧躺,背对着众人,所以很难发现苏画醒了没有。
他很早就醒了,一来是,出于畏惧的心理,迟迟没有出声。万一这群人是穷凶恶极的贼人,刚逃出虎口又跌入龙潭,指不定会被这群人怎么虐待。
人生地不熟,小心谨慎一点总不会错的。如果真如苏画所想,他们真的是坏人,自己也能找个机会偷跑。
只是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苏画心中悬着的大石才得以落下。不过想来他们也是自身难保的情况,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好。
再说了,苏画还有患有一些社交恐惧。对于陌生的人,他会尽可能保持沉默。
见苏画没有动静,邢大虎似乎想到了什么,勾了一下嘴角。
“小兄弟,别担心,我们不会害你。你身上的衣衫都被淋湿了,睡着肯定不舒服,过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听到这句话,苏画这才悉悉索索的起身。
他是真的饿了。
这群乞丐不过五人,除了邢大虎表现的比较热情之外,其余人都是一脸的戒备,摆明了态度生人勿进。
他们日子本来就过得惨,最近讨的东西又少,现在还来一个闲杂人等分食,也难怪他们对苏画摆脸色。
“诸位大哥好,初到宝地,多多海涵。小弟苏画,这厢有礼了。”他学着电视剧中的口吻说道。
邢大虎没想到自己救的陌生人,还是个斯文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只得悻悻道:“有礼...有礼...”
邢大虎给了麻子使了一个眼色,麻子很懂事的挪了挪屁股,给苏画腾出一块地方。
火炉很暖,衣衫也被慢慢烘干。
由于苏画的到来,原本热闹的氛围也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邢大虎偶尔能跟苏画聊上几句,大部分都是邢大虎问苏画回答的局面。
哪里人士,家中有何人,为何来到长安...之类的问题。
火垅的上方的催壶中,混着一些鸡肉、豆腐、白菜...倒是很丰盛,不过都是些散乱的食物,应该都是酒楼剩下的。
看起来其貌不扬,却传来阵阵喷香。
邢大虎递给苏画一个布包,捏在手里有些软,还有些生硬。苏画不禁打开一看,竟然是两个白面馒头。
“苏画兄弟你刚刚淋了雨,身子又比较单薄。这催壶中的食物,想来也吃不惯,只能委屈你吃馒头了。”
其实苏画不知,这两个馒头是邢大虎自己掏钱买的。
要是知道这背后的意义,苏画一定不会接受。
他不是什么身骄肉贵的公子哥,但是对于他而言吃催壶中的食物,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排斥。
今天正好是邢大虎妹妹的生日,虽说这两个馒头才值两文钱。对于他妹妹来说,那就是她的生日礼物。看着苏画弱不禁风的样子,邢大虎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谢谢虎哥!”
苏画感觉手中的白面馒头一时间重如千斤,他们宁可吃这残羹剩饭都要将唯一干净的食物留给自己。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有了被人关心的感觉。
“虎哥是粗人叫的,苏画兄弟是读书人,喊我大虎就行。”
看着邢大虎异常坚定的态度,摆明了要是你敢喊我虎哥,我就敢把馒头抢回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画只得细声说了一句:“大虎。”
“哈哈哈”邢大虎倒是笑得豪爽,一边盛着催壶里的食物,一边对着身边的兄弟逐一介绍了一遍。
满脸麻子的家伙叫麻子,黑脸的叫黑子。
瘦弱的叫老三,还有一个说话不利索的,牙口都没了的叫无牙子。
这几人的诨号倒也是贴合自己的形象,苏画都一一记在心里。
吃饭之际,麻子忍不住开口了。
“虎哥,要不明天我跟老三,去一趟王小七的地盘?他们在我们的地盘演戏,我们也可以去他们的地盘啊!”
“麻子说的对啊,这叫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三一脸的急不可耐,他明明知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怎么话到嘴边却突然忘了。
苏画咬了一口馒头,缓缓开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对对对!就是这个以彼之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本想卖弄一次文采,没想到失了蹄。
“还是苏兄弟有文采!”
邢大虎拍了拍苏画的肩膀,虽然听不懂苏画说的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就很有道理的样子。
听着众人的谈话,苏画也不免有些踌躇。按理来说麻子的方法可行,但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邢大虎对自己不薄,他是有恩必报之人。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苏画弱弱的问道。
“大虎,你可曾知晓一个秘密组织?”
“什么秘密组织?”
“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