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唐年初,百年难遇的暴雪,覆盖了整个江南。
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没有粮食,没有保暖的衣物。只能徒步北上,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饿死、冻死在着冰天雪地之中。
雪一下,风一吹,那些冻死的尸体又被新雪,埋得严严实实。
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中,埋葬却是黑暗无比的事实。
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行走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中。身后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看起来,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
脸色冻得通红,嘴唇也干裂了。手里拿着一把木梳,眼里满是坚定的神情。
大雪来了,爹娘带着她和年纪幼小的弟弟,北上逃难。
这一路上仅有的干粮,已经不足以支撑四个人的分量,尽管她把食物都留给了年纪最小的弟弟,自己每天就吃着一点东西,却要支撑她一天的路程。
爹爹的眼里只有弟弟,因为弟弟才是这个家的未来。
她很懂事,一路上不哭不闹,从没抱怨过。
“囡囡,爹爹和娘亲带着弟弟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食物,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好不好?”
娘亲给她梳了她最喜欢的双髻,慈爱着摸着她的小脑袋。
轻声细语跟她说着:“囡囡乖,娘亲马上就会回来了!”
娘亲从口袋里掏出了半张饼,递给她:“囡囡走了这么久也饿了,快吃吧。”
那半张饼是全家人两天的口粮,她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摇摇头。
“囡囡不饿,给弟弟吃吧,弟弟还小。”
“没事的,爹爹哪里还有,囡囡快吃。”
她只是轻轻的咬了一小口,不敢全部吃完,她想留给弟弟。
望着爹娘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她躲到了一颗倒下的枯树里。
手里拿着木梳,痴痴望着远方。
每当娘亲帮她梳头的时候,总会从身后拿出她最喜欢吃的五色饼。
现在娘亲去给她找五色饼了,她在这里乖乖等着就好。
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爹娘却再也没回来。
霓裳朝着铜镜里的自己,努力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娘,您梳得真好。”
“娘梳得哪里好,是我家姑娘生得漂亮。”徐娘擦去了眼角的泪珠,将头上的凤簪取了下来,别到了霓裳的发髻之上。
“我娘亲把这凤簪交托我之时,就曾说过,会保佑我平安。今日这凤簪就交托与你了,希望今后姑娘也能平平安安。”
看着霓裳戴的恰到美处,这也算给这簪子找了一个好主人。
“这怎么使得!”
这么贵重的家传之宝,霓裳连忙身手去摘。
却被徐娘阻止,笑了笑:“这簪子配你,正合适,留下吧,给自己留个念想。”
赵礼的声音,总会是不合时宜的响起。
“你们到底还要磨蹭多久,赶紧宣布啊!本公子可没那么多耐心!”
徐娘不慌不忙给霓裳整理着发饰,像是没听见一般。
“时辰到了,我该出去了。”霓裳叹了一口气,坚定的看着徐娘。
徐娘也知道现在已经无法后退了,她只想能拖一会是一会。
“莺儿,取霞帔来。”
单提到霞帔,大家可能不明白。但是,说起凤冠霞帔,很多人就会恍然大悟。霞帔是从肩上披到胸前的彩带,类似于现代的披肩。
当初你走投无路,心如死灰来到凤栖楼。今日要离开此地,未来不知道会如何,这霞帔是凤栖楼其他姐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凤冠是有身份的人,或者结婚时才能戴的,姐妹们看不到你结婚了,只能做这霞帔送你,寓意锦绣红霞,无疾无灾。
屏风拉开,一身红妆的霓裳出现在众人面前。
魅意荡漾,红唇微张,不由得让人想一亲芳泽。
原本的长裙也褪去,一双欣长的秀腿暴露在空气当中。霞帔之下傲人的沟壑,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略有妖意,又有媚态,世间少有之女色,真当风华绝代。
赵礼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盯着那双大长腿,丝毫不避讳的咽了咽口水。
“霓裳,走吧,我已经等不及!”
搓了搓手,他似乎已经想好了今晚上该怎么快活了。
“急什么。”
霓裳的声音很温柔,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赵礼一眼。
“这不是春宵一刻,怎能不急呢?”
霓裳没搭理他,而是走到台前,对着周围的宾客行礼。
“诸位才子,今晚能来到霓裳的诗会,小女子感激不尽。”
“霓裳姑娘客气了。”
“这诗会倒也是热闹,我等受益良多。”
回答她的都是一些知名的才子,他们行事作风,光明磊落。全然不怕赵礼的报复,再说了,人家就是说几句话,又跟你赵礼有什么干系。
“得君垂帘,也是霓裳修来之福气。”
她突然觉得是自作自受,沈公子的那首诗,已经算上佳作了。可是她还要等,她总觉得会出现更好的诗词,但是她等到最后,也等不到。
原本先前都看不上的才子,现在跟赵礼相比,都好上太多。
深吸了一口气,是该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霓裳缓缓念道:“今晚诗会的头筹是....”
不少书生都失望的摇摇头,沈清寒和上官玲珑也是为之惋惜。
想必在场,只有赵礼和图尉两人例外。
就在霓裳准备宣布头筹是谁的时候,堂东那边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赵礼黑着脸,眼睛中迸发一股恨意,又是那两个酒鬼。
“酒呢?本公子的酒呢!”
两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身影摇摇欲坠,可是就是不倒。
“拿来酒!”
“还想不想开门做生意了?”
徐娘捂着额头,这两人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吗。好不容易赵礼才安静下来,你们俩又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走上前去安抚,没接近到二人身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两位公子,今日的酒已经卖完了。时候不早了,凤栖楼也准备关门了。”
酒卖完了,显然是个谎话。先把两人安抚下来最好,也省得赵礼借题发挥。
“卖完了?”
“大哥,她说卖完了。”
“要不我俩去别处喝?”
“听大哥的!”
“走!”
看着两人迈步就往门外走去,徐娘也松了一口气。
一直没有说话的图尉开口了。
“站住!”
眼神紧盯着苏画,想起刚才的那首诗,脸色明显抽了一下。
苏画听到有人叫他,扭过身来,看了一眼图尉:“还有事吗?”
“若要走,也行!那能否解释一下,刚才的那首诗,是何意?”
语气很淡,却是充满的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而图尉这样的笑面虎,就是最好的例子。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苏画的身上,他们也想知道苏画该如何辩解刚才的所作所为。那可是翰林院监,天下书生都求之不得能在他面前说上几句,留个好印象,日后考取功名心里也安心一点。
只见苏画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混迹江湖这么久,连这首诗都听不懂,还翰林院监?草包一个!”
一个宾客刚喝了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
他说什么?图尉是草包?还是当面说的!
连文宗皇帝都曾夸过图尉,其才学大唐之下,无人出图尉左右。
众人看苏画的眼神都有些崇拜,也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还是酒后胡言乱语。
“看来兄台自认为才学比图某人更高了?”
图尉脸色一沉,但是这么多文人在场,他又只能忍着。读书人最好一个面子,站得越高就越好面子。若是传了出去,他图尉欺负一个酒鬼,那他在长安文坛可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才学又能高到哪里?”
“那兄台的言下之意,是要与图某切磋一二了!”
很多年后,图尉在想起这句话时,后悔不已。他语重心长的告诫自己的儿子,永远不要试图和一个酒鬼讲道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在想些什么。
“切磋?我凭什么要跟你切磋?”
“就凭我是翰林院监图尉,若是胜了,你我既往不咎,以你的才学,入我翰林院绰绰有余。如若输了,只需要道个歉就行,如何?”
翰林院,无数次才子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地方,现在就摆在苏画的面前。
图尉这一招简直完美,不论输赢都落得一个好口碑。
苏画摇摇头:“翰林院不稀罕,不如饮酒作乐来得痛快!”
图尉刚想说话之际,台上的霓裳开口了。
“公子,便作一首诗吧。”
她看苏画的第一眼,也不免为那模样吸引。这么年轻的人,根本不像一个酒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像都是为了阻止赵礼。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很准确的。
苏画其实早就醒酒了,就在赵礼等人动手的时候,他爬在桌上睡了一会。有了这个八核运转的大脑,他现在异常的清醒,反观秦重,那是真的醉了。
“美!”
苏画扔下靠着的秦重,嘴里不断的呢喃,径直走向了霓裳。
“好一个美人!”
众人不免一阵头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看美人。霓裳也被苏画看得俏脸绯红,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赵礼看着这一幕,有些得意。
好看吗?我拿恶少的名声换的!
只见苏画摇摇晃晃走向坐满宾客的桌前,很自然的拿起了酒杯。
“兄台,能请我喝一杯吗?”
那人倒觉得好笑,拿起酒盅给苏画倒了一杯。
苏画道了一声谢,随即一仰而尽。
就在众人都不禁摇头,这真是一个十足的酒鬼,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云想霓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是一首诗?
他果然还是有些才学的。
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了这么一幕....
晚风吹动云儿,飘过霓裳姑娘的厢房。看到纱窗探出来的人,竟然忘了飘动,就连屋檐下的兰花都在期盼,女子清晨打开窗的那一刻。
霓裳看着苏画云淡风轻的样子,飘忽不定的内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下阙呢?”有人不免开口问道。
“对啊!兄弟,快念下阙!”更是有人催促。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遍了整个大堂。
“若非凤栖楼中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图尉脸色复杂,嘴里呢喃着最后的那两句。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自嘲的笑了笑,负手而立,往门外走去。
直到图尉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人群中不由得一阵哗然。
图尉竟然认输了!
这个陌生的公子竟然赢了!
“好!”
不知道是哪位兄台站起来喊了一声,随即整个大堂内都是拍手叫好的声音。
“好一句,若非凤栖楼中见!”
“今日之后,大唐第一才子的名头,怕是要易主了!”
“没想到今晚,竟能在凤栖楼听到一首传世之诗,无憾矣。”
霓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喝酒的苏画,眼里满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