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赵之间,赵人记恨秦人,赵王歇若未被东南相隔的陈馀,南下毗邻的魏王豹,东进的翟王董翳,西扩的燕王臧荼攻破,他日秦国还要和李左车一战。
而秦军与刘邦军之间,是秦人记恨刘邦军。
子婴不计前嫌收留众人,加上此刻秦国渐强,刘邦旧日的部下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天色已暗,成都城大殿内,子婴专为刘邦旧臣设着宴席。
非是一人一几案的摆设,子婴传派人连日打造硕大的圆桌,更有乡间风貌。
子婴坐北朝南,张耳在左侧紧挨着子婴,依次相见尴尬的丁复,虫达二人。陈贺,唐厉被特意安排紧挨子婴在右。
“王上,臣等二人在巴蜀军中官职过低,不应坐此近君之位。”唐厉皱眉道,“此位还是交与虫统领与丁统领吧。”
“哪里有尊卑之分,诸位只当是平日里的小聚便好。”子婴笑道。
“厉亦是儒生,心中存礼。即便是小聚,亦是应当不违礼数。”唐厉拱手坚持道。
“王上让坐,唐统领坐便是了,那里那么多礼数?儒家老祖宗不是也有和卫国夫人不清不楚的时候吗?少来那套了。”陈贺调侃道。
唐厉面色涨红,“孔子与南子均曾是宋人,孔子游历至卫国只为苍生,是南子放荡无礼!”
“谁说的清呢,若是没什么丑事,他朝子路发什么誓呢。”陈贺坏笑道。
唐厉是儒生,陈贺却曾做过强盗。虽是一儒一盗,但二人关心极近,同是刘邦的左司马,平日调侃惯了,唐厉闭口不言,并未动怒。
周围众人见状不由轻笑。
“哈哈...秦王随意安排的,唐统领无需在意太多。”
张耳自顾自的倒酒笑道,子婴得了巴蜀,张耳反倒是最开心的。
“常山王所言极是,寡人敬诸位。”
“我等敬王上!”
子婴提起酒爵,众人跟着提杯饮尽。
众人皆以为子婴随意安排,却不知子婴是刻意为之。
“兵仙”韩信的十面埋伏之中,韩信为前军,孔藂担任左军统领,陈贺担任右军统领,周勃和那个神秘的蒲大统领柴武与刘邦一同在后军。
可见陈贺定有奇能,孔藂已身死,便只能将声名略逊的唐厉安置在陈贺身旁。
张耳同为王,丁复又能击败司马龙苴,同该比只有剑客之名的虫达近些。
酒过三巡,陈贺,丁复,虫达,张耳醉醺醺撕扯着炙肉,唐厉却仍拘谨。
“丁统领...你是以沛公臣子,还是以吕泽臣子的身份投靠王上的?”虫达忽地开口问道。
众人忽地停下动作,齐齐看向丁复。
本是笑意在脸的张耳,唐厉等人,眼神中忽带杀气。
心向刘邦的人,格外厌恶吕泽一方的人。
“这...在下自是沛公旧臣,吕泽只是侯位罢了,如何是他的臣。”丁复狡辩道,“沓中的三万精兵可是虫统领带领的,虫统领才更有得吕泽重用吧?”
“那是丁统领只擅骑射,不喜带步兵出战...才论到在下。”虫达醉醺醺道,“这段时间,丁统领的日子过得太好了,说...是不是被吕泽收买了”
“少胡说!吕泽是想收买,本统领可没同意。不然本统领如何不被派去守要道?!”丁复解释道,心中极其不安,偷偷请求子婴解围。
“吕泽是想让心向刘邦之臣不生乱子,才派陈统领守金牛道。”虫达拄着头说道。
一时间,丁复难以解释。
“哈哈哈,诸位莫想太多,丁统领可是亲手杀了吕释之,如何心向吕氏?”子婴笑着,解围道。
陈贺,张耳的面色微微缓和。
“那他亦是古怪...”虫达醉道。
“莫要管其他了,诸位如今都是大秦之臣。”子婴活着稀泥,不想彻底洗脱丁复的嫌疑。
这群人都是降将,若是心太齐,子婴心中不安。
索性恰好有曾站刘的张耳,陈贺,唐厉,站吕的丁复,还有虫达这个只为虚名,不分阵营的。
陈平来信,本是魏国五大夫的傅宽又被招降。
共有四方势力,只需制衡,让他们互相无法接近,便可完美利用这些人。
“哈哈哈,何须在意之前种种,今日只管喝酒吃肉,等待李信统领收服巴蜀全地,与寡人同归咸阳!”
子婴豁达中夹着着一丝威吓,众人仍对丁复有疑虑,却也不敢再追究。
“喝酒,喝酒...别想太多了。”陈贺举爵开口道,虽曾身为盗贼,却也最明事理,会察言观色。
“可惜了。”子婴笑着转移话题,“刘邦这个王位恐怕根本没坐过,寡人想找些舞女为诸位助兴都不能了。”
“那是那老小子没这个福气。”张耳笑意微醺,“秦王若想,倒不如多留巴蜀几日,据闻蜀中羌族女子亦是擅舞,秦国疆域日广,秦王也该把后宫也扩大些了。”
张耳年纪已大,有些胡言。
子婴不敢当着陈贺等人的面,公然声张侵占巴蜀之地。
“刘邦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想必亦是不喜巴蜀之地。若他日寻到,寡人必攻南郡,驱逐吕氏,将他安置在楚国曾经的王城。”子婴急道。
“恐怕沛公...唉。王上他日若攻南郡,臣愿打头阵!”陈贺攥拳道。
“寡人定会如此。”子婴苦笑答道。
秦地和南郡之间隔着一个南阳,如今该是英布的地界的,不可能绕过九江去打南郡。
若是从江水而下,也许带重兵攻之,搞不好便和被火烧七百里连营的刘备一个下场。
必须理应外合,衡山国是个关键...
“多谢王上!”陈贺极为激动,起身拱手,“明日臣便与唐统领同去米仓道口,将那里的巴蜀兵带回,为王上所用!”
“不必了吧?”子婴思索道,“各大重镇已无强兵,李信统领应更快到米仓道。”
唐厉缓缓摇头,“王上不可大意,巴蜀西北苴城的还有韩信驻守,我等均不知此人用心,我二人身为巴蜀将领前去,更可万无一失。”
“韩信?”
子婴摸着下巴思索,此韩信乃韩城王室之后,史书上为了避免和兵仙韩信混淆,被称为“韩王信”。
伐秦之时,项梁为了夺取韩地,便暗暗立了韩成为韩王。
但直至刘邦行进至阳翟时,才和张良一同拿下。
那时,韩王信还在韩地,便跟随了刘邦西进伐秦。
而后,楚怀王已无实权。项羽分封天下,便遵循项梁过去的安排,分封了韩王成。
韩地虽小,确是富贵之地。
诸侯再纷乱,项羽为了侵占韩地,杀死韩王成,立了旧交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
项羽任人唯亲,反倒弄巧成拙,当年的郑国正是被韩城所灭,姓郑之人不得韩城人心。
刘邦东进,也正是韩王信逼降的郑昌。
刘邦定天下后,顺势将韩信封为韩王。却同因韩地过于富庶,不想给予异姓王,便将韩王信迁到了毗邻匈奴的晋阳。
匈奴犯边,韩王信多次求和,被人诬告私通冒顿。韩王信怕被治罪,便顺势投靠了冒顿,还说服代地的陈豨反叛。
最终,被蒲大统领柴武所杀。
“王上认得巴蜀这个韩信?”唐厉见子婴沉思,问道。
“算是听过他的名号吧,似乎比那个韩王成强多了。”子婴回道,“此人该是想着如何当上韩王,吕氏已丢巴蜀,定不会再与寡人为敌。诸位只管在成都修整便好。”
陈贺不知子婴哪得到的消息,但见唐厉点头,也未再多言。
“他们...今日哪里都去不了!!”
尖锐而带着杀气的声音传来,殿内几人一惊,陈贺下意识护住子婴。
子婴抬眼看去,盔甲撕裂,浑身鲜血已分不清面容的二人出现在殿门口。
子婴皱眉端详半晌,才发觉其中一人是杨辰。
他怎么来了?!
糟了!
子婴暗暗攥拳,他派杨辰在汉中郡练兵,最后只是米仓道佯攻,就是为了不让杨辰见到这些刘邦旧臣。
李信之前未和刘邦之人正面交锋过,咸阳也未被攻破,李信对这群人并无太大恨意。
但杨辰不同,他的叔父杨熊便是与刘邦交战失败之后,才被胡亥赐死的!
“杨爱卿...这一身的血...”子婴谨慎问着。
杨辰微眯双眼,低头打量着残破战衣,“这些...是米仓道残余守军的血!”
“他们死了?!”唐厉一惊,“他们日后是可以投降王上的,你杀他们做什么?!”
“投降?哼!”一向随和的杨辰冷笑,“王上攻占了成都,他们仍旧驻守,哪里有投降的样子。区区五千人也敢顽抗,不正是给我大秦将士的战功吗?!”
“五千?!”虫达不解,“米仓道该有两万五千才对。”
子婴猜到了结果,怕是刘邦和吕泽归来各带走了一部分,最终只剩五千。
杨辰见守军变少,便趁机便佯攻为实攻。
“没错。”杨辰不屑一笑,“交战的秦将亦是五千,巴蜀军不堪一击,死了亦是活该。”
陈贺众人听的有些不悦,虽说不是巴蜀人,但也是曾带巴蜀兵之人,竟被如此轻觑。
“杨爱卿辛苦了,今晚便留在成都修整吧。寡人改日便兑现将士的战功。”
子婴强忍寒意打着圆场,这件事又有些麻烦了。
刚刚让巴蜀人改变些看法,但这五千人的仇...又不知如何开脱。
“谢王上,臣本意确是如此,但...今晚这又是何故?”杨辰问道,冲向陈贺等人的杀气愈发浓烈。
“这些皆是投靠大秦的将领,日后与杨爱卿便是同僚了,共为大秦效力。”子婴皆是道,“此外...先攻白马,再攻曲遇的人是刘邦,当时的主将是曹参,与他们无关。”
杨辰的杀意渐渐消散,子婴稍稍松了口气。
突然,杨辰身旁的中年长脸男子开口,
“王上,这些人...臣可都是见过的,攻袭大秦,屠戮大秦将士...亦有他们一份!”
“你是什么人,休得胡言乱语!”子婴起身急道,好不容易才安抚的局面。难保不会被这人破坏。
“回王上。此人便是赵贲统领!”杨辰拱手回道。
是他?真是麻烦!
当年,荥阳西侧的两个保秦将领,一个便是陈留南的驻守白马的杨熊,另一个便是陈留西驻守开封的赵贲。
刘邦先北上攻打白马,将杨熊逼到开封西北的曲遇。随后攻打曲遇,而那时王离战败,章邯已经投降项羽,杨熊和赵贲也没来得及沟通,致使刘邦越过开封,击败杨熊,杨熊退居荥阳被赐死。
紧接着,赵贲也被刘邦击败。
赵贲一直以为对不起杨熊,若二人合兵一处,也不会让杨熊身死。
其后,秦国被灭,赵贲跟随了雍王章邯。
在刘邦出汉中攻灭三秦时,又随着章邯极力抵抗刘邦。
赵贲对刘邦重臣恨之入骨,对大秦极其忠心,子婴不忍责怪他。
“王上,今日攻灭了刘邦封国,昔日的仇怨是不是应该了解一下了。”赵贲说道。
“放肆!这些都已是秦臣,赵统领还想内斗不成?!”子婴喝道。
“臣不敢,但刘邦声称伐秦时,与秦人秋毫无犯。却也暗地里屠杀过秦民。刘邦不在此地,他曾经的臣子总该给个解释吧?!”赵贲杀气未消。
子婴皱眉望向陈贺等人,这几人居然闭口不言,毫不反驳。
刘邦屠过秦人?!
子婴翻阅着记忆,只记得一处。“南攻颍川,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
子婴本以为刘邦不会做此事,屠之只是洗劫府库,毕竟颍川过于富庶,难道...
“那个地方是颍川吗?!”子婴问道。
“正是颍川!”赵贲高声道。
子婴暗暗咬牙,对刘邦的印象彻底跌入谷底。本以为他是伪君子,真小人,想不到他连做伪君子都不完美。
楚汉之争时,刘邦攻下煮枣,也明确被记载了“屠煮枣”!
“王八蛋!”子婴暗骂。此刻气上大脑,无论如何,刘邦必须要死。
但几案周围着几个人是他好不容易才收服的,不能让他们为刘邦去死...
刘邦...曹参...
曹...
子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曹操。曹操因为军中缺粮,可以对将士谎称是粮草吏贪污了。
那子婴也可以为了安抚赵贲,找一个替死鬼!
如今在巴蜀,有名有姓,死了能有价值的人,只剩下一个。
没办法,虽然素未谋面,却也只能让你去死了...
“唉!”子婴故意叹道,“当年天下反秦,世人皆有参与,大秦当年亦有过错,岂能一一杀光反叛之人。但屠城之人罪该万死,不得不杀!”
陈贺等人齐齐抬头看向子婴,等待子婴的抉择。
“故...驻守苴城的韩信,不得不死!”子婴大叫道。
“韩信?”赵贲不解,“和他有何干系?”
“自是有关。”子婴诓骗道,“当年项梁暗地里立了韩成为王,韩人知晓韩成无能,却也未加阻拦。韩信心中怨恨,趁着攻城便怂恿刘邦屠城。若不是张良阻拦,恐怕颍川郡的之名都被杀光了。韩信最该死!”
“竟还有此事?!”赵辰听的满腔怒火。
“正是如此。”
子婴说着,望向在场几人,陈贺忠臣默默叹气。
他们知道此事与韩信无关,也知晓子婴是为了保全他们故意诓骗,但都不想解释,致使引火烧身。
“王上消息果然灵通,韩信此事做的过于丑恶。这亦是一直未受到吕泽重用的原因。”唐厉附和道。
“老子这便杀到苴城,宰了那个韩信!”
赵贲吼着,正欲转身而去。
一满脸笑意的秦兵,小跑而至大殿外。
“王上!有喜事!驻守苴城的韩信,带着手下五千精兵来投,卸甲扔刃跪在成都城外!”
“此话当真?”杨辰急问道。
“当真!”秦兵笑道,“韩信将盔甲都上交出来,说什么从今晚起,不再是巴蜀之臣,愿从王上成为秦臣!”
嗡——
子婴忽地有些头昏脑胀。
韩信若极力抵抗他,子婴杀起来到没什么犹豫,偏偏诚心来投...
巴蜀的冬季潮湿寒冷,等到秦兵得信,跑来王殿,不知韩信已经跪了多久了。
“王上,切不可因此刻的讨好,便忘了往日的恩怨。韩信必死无疑!”赵贲急道。
子婴顿觉赵贲烦的很,若不是他,也不知闹到这种地步。
韩信是投降之人中,态度最明确的一个,在后来也是带兵连下韩地二十余城的猛将。
“韩信...不得不死。”子婴起身小声道,“但...不能当着五千巴蜀兵的面被杀,否则会让来降巴蜀兵心寒。待寡人亲自至成都城外会一会。”
赵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臣随王上同去!”
“不急...”子婴说道,“爱卿征战已疲累,韩信武艺高强,待寡人降服他,定会交于赵爱卿亲手斩杀。”
“谢王上关心,臣...”
“韩信作恶太多,臣随王上同去。”唐厉打断赵贲的请求,“臣祖上是辩客,臣正好责骂韩信!”
“如此也好。”
子婴点头,带着唐厉急走出大殿。
“唐统领可知成都牢狱在如处?”子婴急道。
“王上莫要想着用死刑犯代替韩信了。”唐厉无奈摇头,“吕泽为了收买人心,早早便将小罪之人释放,大罪之人斩杀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