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蔚国,芷兰江
江水平静得像幅无比宽阔的玄色绸缎。繁星映照之下,仿佛洒满了点点碎钻。
江面上浮着三只专犁。巨兽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露出水面的背甲就将近十来尺长,三尺多阔。它们载着芳邑人半潜泅水,稳稳地逆流而上。
阎王和巴泓骑着最大的那头独眼灵兽当前开道。索七和柏夜居中,藤三揽着时昏时醒的乙弛,坐在最后一只专犁背上。
兽首和背甲轻轻划开道道波纹,静静地荡出很远,才慢慢消散不见了。
身后几里外,江面上的蔚国战船还在漫无目的地来回逡巡。
尽管蔚国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冻僵的尸体,但根本无从知道搜捕的方向。只要不被那巨鹰之类的飞天灵兽发现,芳邑人就安全了。
胡子叔仰头观察了好一阵,终于暂时放下心来:“这么说,这些专犁是追着小乙来的?”
柏夜一直恍恍惚惚的。胡子叔连问了几句他才听到。
小叔叔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不久之前,他刚刚操控灵兽杀了人。这事情得他自己消化。
情急之下吹动骨哨的时候,柏夜没有多想什么,等到上岸时瞥见了一地张牙舞爪的冻尸,他的手就一直抖。
他使劲捏了几下手,发狠地甩了甩,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阎王叔和索叔去偷马,我和小乙一直在树上藏着。然后它们就突然从江水里冒出来,把我们给围住了。”
柏夜仔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但是这些灵兽没有什么敌意,走到树下就卧着不动了。”
阎王叔拍了拍巨兽背上的骨板,接过了柏夜的话:“就是这头独眼龙。我们偷马回来时,好远就认出他来了。就是在河里撞翻咱们的那头。它们这回倒是顺从得很。”
胡子叔低头沉吟了一阵,伸手搭上怀中乙弛的脉门:“恐怕小乙的灵力没吸干净,体内还有余毒。长老们快出关了,回去必须好好调理调理。”
柏夜一拍大腿,险些从兽背上掉下来:“叔,我跟你想的一样。控制这些家伙的,肯定是小乙的灵力,而不是那座法阵!要不它们会一直守着法阵的。”
“啥意思?”索叔投过来疑惑的眼神。
“这个,我一直觉得,所谓法阵不过是和那半座山一样,只是放大了灵力的强度和范围。小乙的灵力不是被吸进法阵了吗?他应该是通过法阵在灵兽体内留下了烙印,它们才能一路找到小乙。只不过他现在体内灵力太微弱,一时间操控不了灵兽。”
“他的灵力不是都被吸进法阵了吗?”
“呃…咱们再捋一捋,我觉得,法阵是只传导,不储存。”
阎王听明白了,他补充道:“之前法阵一开始吸小乙的灵力,林子里的灵兽就有了反应。所以他的灵力应该大都传到它们体内了。但心脉还剩下一缕先天灵力。”
胡子叔忽然问了句:“那哨声是怎么回事?”
东拉西扯了半天,终究还是躲不过去。柏夜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他扭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骨哨。
“我不是会吹箫么。索叔点醒我了。所以,所以我就顺手塞到怀里了。”
这骨哨是那个被劈死的牧兽人的,谁也没想到柏夜竟然也会顺手牵羊了。
胡子叔有些无语:“你怎么学会的?”
“刚一上手,我就感觉出里面嵌着枚晶核。”没有一上来就被骂,柏夜稍稍有些意外。他连忙解释:“您知道这方面我很敏感的。”
“然后我就想,这哨子应该和笔记里那些晶核武器一样,是靠灵力催动的。”
众人全都一下子坐直了。
“你!你会操控灵力了?”
天生灵体,却不会秘术的柏夜,可是困扰了他们十几年的难题啊。
这孩子什么时候开窍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
柏夜的脸忽然有点儿发红。
“我不是用吹的。是吸……”
周围的人都是不通音律的,谁管他怎么玩乐器。他的羞赧显然有些多余了。
在蔚国大营的这一夜,柏夜没事就边听边琢磨,大致记住了四周此起彼伏的哨音规律。
被专犁围在树上后,他看灵兽们一直懒懒地不动弹,忽然灵光一闪,大着胆子掏出骨哨。
这枚骨哨的用法,如果和晶核武器的用法一样,便该是用灵力牵引激发晶核的灵力。他不会释放灵力,但是能吸啊。
嘬了几下,一股热流进了嘴里。哨中晶核蕴含的灵力被带动起来,骨哨果然发出了声音,只是有点发虚。
但是管用!
听惯了这支哨子声音的专犁,立刻有了反应。
柏夜暗喜之下,立刻凭着记忆试着吸出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可能是自己吸灵力的速度太快了,骨哨隐隐发出了光芒。受控的灵兽毫不犹豫地开始围着大树转圈。吓得乙弛连忙抱着树杈喊停,要不两人非得被震下树去。
继续磨合了半顿饭的功夫,柏夜的指挥愈发熟练。这些专犁实际上受了双重控制,乙弛的先天灵力让它们绝对服从,柏夜的这枚哨子能指使它们具体行动。
二人合力之下,专犁驮着他俩藏到了河边。兄弟俩想给小叔叔们个惊喜。
没想到正是两人的小心思,才最终救了所有人。
问明白了来龙去脉。小叔叔们虽有一丝失落,但很快又兴奋起来。
回去跟长老们好好研究一下,小夜的秘术修习之路看来有方向了。
就是这个练法好像有点奢侈……
呆在七姓王几万大军肚子里,只要被追上,还是死路一条。芳邑人加紧赶路,过了好久,没头苍蝇一样的蔚国战船终于在视野里消失了。
众人终于放下心来,心思也自然开始转到总结和检讨上了。
“我一直纳闷,这家伙足有五十尺长,但看背甲的骨纹,应该才不过十岁大。怎么生长如此之快?”
索叔轻轻摸着胯下的专犁,心中满是疑惑:“要是能成长百年,这得进化成什么样子啊?”
“这些专犁绝不是野生的异兽。可能是用当年培养那批战兽的法子搞出来的。”胡子叔摸着鼻子说。
铁卫们都晓得,这神情基本代表着,他自己也多半是拿不准的。
柏夜插不上话,乖乖地在一旁边听着他和索叔叔二人分析,渐渐觉得鼻子也有些痒了。
“你是说,它们的晶核也是被插进脑子的?”
“嗯,难道是当年西陆长老们操作的?”
“不可能,十八年前长老们都死绝了。这只才十岁,肯定不是。”
“十年能长出晶核来?”胡子叔的鼻子快要摸烂了,“我总不信。”
阎王叔离得远,但听得真切,他忽然插话问:“十几年前蔚国还贼喊捉贼的,到处宣扬是大城灵力外泄,才导致异兽泛滥。可这些年来,除了有数的那几头‘老朋友’,咱们澜国遍寻不出一只新的灵兽,蔚国有多少新冒出来的你们也看到了。这事你们怎么看?”
“这帮蛮子,私底下肯定跟西陆有联系。西陆人这回不光带来了灵兽,还教了他们秘术。”
“秘术很强。人不强,跟屎一样。”巴叔一直盯着面前的江水,冷不防地口吐芬芳,几乎把大伙噎了个跟头。
眼看岔开的话头又要引向别的话题。憋了半天的柏夜终于怯怯地举起了手:“叔叔们。就算蔚国人要进攻,他们怎么过大城啊?大城各门禁制被大帅伯伯锁了十几年了。那么多蔚国兵,难道要排队从那一个商门开出来?几天几夜都走不完啊!”
小叔叔们的脸色有些古怪。最后是胡子叔打了个岔:“禁制的事咱不懂,但既然西陆人来了,必有办法破解。还是先想想这些大家伙怎么办吧。总不能骑回芳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