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邑民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捡起盾牌,更多的却是为了保护好自己。
十二铁卫怎会用人保护。
老兵们知道阎王的习惯,汇集过来的同时,几乎人手一支海州兵的箭壶。
这些装着价格不菲的三棱破甲箭的箭壶,都是老兵们从海州弓箭手身前身后经过时,劈手夺来的。
阎王跳下大车,随手接住抛来的箭壶,错落有致地把长箭插在油料场的大片空地上。
颇有几个弓兵不服气,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追讨箭支。
当他们看到阎王随手轻抛,长箭就直接插入地面半尺深,而细瘦箭杆上的尾羽竟然纹丝不动时,便都没了脾气。
弓手们转身大喊:“跟着他射!”
阎王没功夫客气,抬手就是两珠连发。
百步之外,两名白发骑将应声落马。
油料场上顿时欢声如雷。
黑夜中逡巡在外围放箭的血骑兵太不好对付了。尤其是那几个不带头盔来回驰骋呼喝的长官。
他们披挂上的血色,浓稠得已经发黑了,也许那颜色真的是用人血涂抹的。
但是,那几副甲胄上面最后浸染的,是它们主人自己的血。
乙弛收回的目光,落到阎王叔插出的箭阵上。师傅没教过他这个。
阎王叔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上停留。在满地竖插的箭丛中,潇洒自如地跨步、拔箭、搭弓、射击。步伐鬼魅难测,动作行云流水。营地外蔚国人仓皇组织起的攒射,根本沾不到他半分。
而营中海州弓兵的脑筋转得很快。阎王射哪里,他们的箭雨也抛洒向哪里。
带队的血甲将佐躲闪着追命的箭雨,疲于奔命。
刚打了一阵顺丰风仗的叶家新兵此时也有些慌了。他们生怕被捎上,不敢过分接近长官。
蔚国官兵之间的联系就这么被生生切断了。骑射部队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战场上的态势渐渐混乱起来。
乙弛拍了拍德生叔的肩膀,大声喊道:“云州弓术?”
一直默默观察着战场各处动态的驿守根本无暇回头,随口答道:“对。老七是云州人。”
在阎王的带动下,油料营的防守渐渐稳住了阵脚。越来越多的敌人壅塞在营地外围,进退有些失据。
正相持间,城墙上另一座晶核炮也活了过来。
这座巨炮发射的是火系秘术。一次便抛出六颗巨大的火流星。
要是柏夜在这里,会很惊讶地认出,这些火流星跟那天他挨上的秘术几乎一模一样,威力也相差无几。只是炮塔一次发射的数量更多,频次也很快。
两座晶核炮隔着油料场轮番轰击着扎堆的敌人,把血色骑兵砸得到处乱窜。而阎王的长箭又一直死死地咬着队伍中的将佐,蔚国人终于有些扛不住了,无奈地后撤了一段距离。
海州兵和芳邑人心情半点都不轻松。晶核巨炮发射出的炽热的气浪,一股股地从头顶上刮过,声势比蔚国兵的射来的火箭吓人多了。
地面上可还有几百桶火油呢。
越来越多的驻屯兵逐渐被挤压到了油料场附近。趁着敌军稍退,他们抢抓时间,在外围又巩固起一道临时防线。
防线北侧几百步远的地方,叶朗都督有些着急。
裂焰天军里领队冲锋的,都是跟他一起经历过上次战争的老兵。在两门晶核炮和守军远程部队的攻击下损失很大。
初上战场的新兵少了这帮老家伙的指挥带动,有些畏首畏尾,本能地向压力小一些的侧翼散开。
天军跟乌家尊者的配合也没了最初的默契。发了疯的灵兽连尊者都很难控制得住,两股力量各干各的,渐渐脱了节。
而进攻第一屯的主力安家,根本没进屯,就贴着城墙直接穿插过去了,只留叶家军队和没头苍蝇一样的灵兽群陷在屯中。
要知道,叶氏一共只有两千骑兵和三千步军。若只突击劫营,尚可趁乱占得不少好处,但想围歼依营固守的万余澜军,那可痴人说梦了。
眼前这座营地就是证明。自家的骑兵屡次强冲不进长枪阵,那边精准的箭雨和晶核炮的配合却越来越熟练,几个久经沙场的百夫长都折在营地前。
这么硬攻可不是办法。
正烦闷间,身后传来几声大吼。
叶氏步军千夫长丘度罗,终于在乱军中寻到了都督。
还没到近前,他就扯着嗓子骂起来:“老大!安家拿着先锋令,把灵兽都调出屯啦!”
老丘尽管五大三粗的,在战场上却很机灵。看他急得满头满脸的汗水,肯定出岔子了。
身周确实已经很久没见到四处乱撞的灵兽群了。叶朗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千夫长歇息一下再说。
暴脾气的老丘不管那套,向自己身后一指:“我扣了一个尊者,你自己问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停住,铜铃般的怪眼死死盯住叶朗的脚边。
那里一字排开六七副担架,躺在上面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每个百夫长,都是被长箭贯穿了头颅。
“这!这!”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都督,打死他也不信,这会是海州攻城营干的。
丘度罗身后跟过来的队伍中,一位乌家驭兽尊者施施然越众而出。看神情,似乎也没有责怪叶家人鲁莽无礼的意思。
在叶都督看来,这些人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感。
紫袍尊者直勾勾地看着都督,生硬地开口道:“奉先锋令,南下突袭。这边的事,你自己办。”
涵养高如叶朗,也不禁又皱了皱眉。身边的叶家将领却不干了。
压抑了多年的怨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个宣泄的口子。他们围住乌家尊者怒吼着:“你们攻破了城就不按演兵的章法来,这我们就不说了。现在临阵抽兵,是打算成心害死我们吗?”
“你们和安家安的什么心?当我们是炮灰往里填人命,自己只顾着往前冲?急着抢功劳去?”
围上来的叶家将领越来越激动,但尊者看都不看一眼。他仍然盯着叶朗,没心没肺地来了句:“灵兽命贵,这边不配。”
都督没道理弹压属下的火气。安家坑人的行径肯定是早就盘算好了。至于乌家家主有什么打算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没必要节外生枝。
不过这些身处一线的尊者,个个都是古板的愣头青,好控制得很。既然安家一道先锋令就能把他们调得团团转。那么,我们也有。
都督从领子里掏出根项链,吊坠是一枚黯黑无光的石箭头。
驭兽尊者仔细看了看,脸上仍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了。
这是雷氏家族的独特信物。每一个蔚国人都认识。
叶都督小心地把箭头收回到怀中,淡淡地拱了拱手:“奉雷皇命,咱们三家首要的任务,就是毁掉第一屯的炬石车。”
他向油料场一指,“就在那。但是敌人多,我们攻不进去。”
尊者直愣愣地回过头去,眺望了一阵,有些疑惑的嘀咕:“这有何难?”
叶家诸将围成一圈,紧紧盯着尊者。看着他抽出一枚骨哨,轻轻吹动。
很快,远处传来鼓动翅膀的声音。一只十尺阔大、全身灰褐色的灵鸟隐现于半空,围着尊者的头顶兜起了圈子。
叶都督跟众将一起抬头,夜色中看不清这灵兽的具体模样。
尊者的骨哨又吹起来。长长短短的哨声中,那只灵鸟长唳着疾飞而起,接着在半空中调整好角度,一头扎向了几百步外的油料场。
芳邑人到哪里都吃不了亏。
躲过了灵兽的冲击,又在弓箭对射上占了上风,凭借逐渐稳下来的防线,是有机会帮海州攻城营保住这个危险的火药桶的,起码也能安全有序地把人撤走。
眼看着油料场受到的压力减轻了大半。内圈的驮队众人不用再躲避空中坠下的箭雨,便开始争分夺秒地对付那些暴露在外的火油桶。
十几名身材强壮的攻城兵也奔过来帮忙。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小心搬弄这些大桶。稍不留神,哪怕有一点闪失,就不劳敌人费力了。
乙弛已经松脱了大部分带扣,独自托起了黄马左侧挂着的火油桶,再向上提两尺,就能彻底卸下这吓人的玩意儿。
连油带桶少说有二百斤,乙弛正在较力的当口,余光里瞥见三十步外的枪兵防线忽然有些松动,两三个海州士兵竟然扔了长枪,向后急退。
乙弛大惊失色,举目观望之下,却喊不出声。
那只巨大的怪鸟刚出现在视野里,阎王就预感到不好。他急急招呼弓箭手,准备拦截这来自天上的威胁。
灰色怪鸟越飞越高,又一头扎了下来,机敏地躲开了外围驻屯弓兵的绝大多数攻击。少数飞近的箭支,也被振翅带起的罡风拍掉。
在紫袍子骨哨的操控下,灵鸟在低空中灵活转折,迅速逼近了油料场的核心区域。还不时张开巨喙,沿途将胃囊里的可燃气体喷射出去。
高压气流只与空气稍稍摩擦,就猛烈燃烧起来。一路喷火的怪鸟立时把澜国的防御战线搅乱了套。
离油料场还有不到四百步远,怪鸟突然急抬长颈,振开双翅,硬刹住了身体。
贴着它的脖颈,三支长箭破空划过。
在后方观战的叶家将领都吓了一跳。
这么远的距离?
从方向和角度看,那三支连珠快箭毫无疑问是从油料场直射出来的。
可是足足有四百步的距离啊,这是人力可为的吗?
不知是凭借本能,还是靠着尊者的控制,眨眼之间,提起速度俯冲而下的灰鸟又避过三支长箭。
蔚国军士惊天动地的叫好声中,面色凝重的叶朗忽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紫衣尊者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灵兽,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这个举动,一时有些凛然失神。
不待他反应过来,空中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悲鸣。
连珠九箭。
使尽浑身解数的灰鸟,终于还是没有躲过接踵而至的第三波连珠箭。胸腹之上连中三箭。
中箭的一瞬间,大鸟的身形猛然停滞,长颈一下子无力地折向后方。
垂死的灵兽似乎挣扎着,向远处的紫衣尊者看了一眼。
怎么会!
战场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四百步外,连珠九箭。油料场里的究竟有几个神箭手?
还是说,那是,一人所为?
丘度罗的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名字。他惊骇地看向了都督。
都督手中的长弓已空。
“嘭”的一声轻响,叶都督的长箭,直接射穿了三百步外灰鸟的头颅。
灵兽庞大的身体断绝了最后一丝生气,直直地滑向了油料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