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过,一场变数能将自己的人生彻头彻尾的改变,假如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自己的命运就像唱戏的戏本,跌宕起伏之中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与伤痛。
现在算一算,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我永远不会忘记初二的冬天,在听到辛辰死亡消息时感到的——悲伤、憎恨、愤怒,满腔许许多多的情绪不停的翻涌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时的我,大脑一片茫然,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想法,如遭受了千年诅咒一般烙在我的胸膛——我,没有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
说起来,也算好笑,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连独立生活在这世上都困难,竟还妄想去保护什么人。
我第一次见到辛辰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我因一时兴起参加了学校的文学部,任务则是编纂校内刊物,从众多的学生稿件中筛选出适合主题的文章,而辛辰就是文学部的主编。
她很安静,安静到如果不说话,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她的存在,也正是她的这份安静,深深的吸引了我,让我不知不觉的好奇在她不说话、望着天空发呆时,脑中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久而久之,等好奇思考的时间长了,心情便开始产生了变化,直到追逐她的身影成为了习惯时,我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
刚过了中午,耀眼的阳光洒在黑色的墓碑上,这座坟墓,在埋葬辛辰的同时,埋葬了沈兆墨爱恨交错的青春,他硬生生的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只为了为他这份心痛的初恋画上一个叫做“真相”的句号。
从头到尾,真正伤痕累累的,又何止辛辰一人。
澹台梵音捧着一束精心包装好的白色菊花,沈兆墨带着她来到一座稍微沾了点灰尘的墓碑前。墓碑上,少女的笑容甜美、阳光,笼罩着一层干净清新的朝气,那么美好,那么幸福。
沈兆墨掏出准备好的白布,轻轻的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手停在照片上,慢慢地抚摸了几下,第一次在澹台梵音面前露出了一丝想要哭出来的悲伤的微笑。
澹台梵音默了默,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蹲下身,把花郑重的摆在墓碑前。
“……你没有向她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澹台梵音站起身,看着墓碑,问道。
沈兆墨听后,无奈的一笑,耸了耸肩“晚了一步,让别人抢了先。”
“你?还会被人抢先?”澹台梵音似乎非常吃惊,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追别人这点就够让我吃惊了,没想到还没追上!穆恒说,你上学时很抢手,天天有不少女孩围着你转,也没见你拒绝。”
沈兆墨:“……”
他切身体会到了世间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交友不慎,不知道现在赶回去把穆恒掐死还来不来得及。
“……咳咳,我妈是一位呃……女权维护者,女性至上,从小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们的心都是玻璃做的,一碰即碎,脆弱的很,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善待身边的每一位女性。”
结果,等沈兆墨长大了一些,才逐渐发现洛如雪同志的这句话跟现实有点出入,女孩子们的心的确是玻璃做的,却是结实耐用、百穿不透的防弹玻璃,那硬度要想达到“一碰即碎”这个效果,得是原子弹级别的攻击才可做到。
“你就没想……把她夺过来?就这样潇洒的放了手?”
沈兆墨露出了自嘲的表情,“我没有这个勇气,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胆子很小,胆小到连搏一搏都不敢。我那时觉得我放弃的很潇洒,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不应该是很伟大的事吗?”
澹台梵音疑惑不解的瞧着他,反复琢磨这个人是真蠢还是假蠢,这……琼瑶阿姨的话也能信?
“她喜欢上谁了?”澹台梵音问。
“一个体育特长生。”
身后一排排的墓碑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发亮,沈兆墨回头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似乎没有其他扫墓的人。
“那个体育特长生长得比你好看?比你学习好,还是比你高?”
沈兆墨想了想,随后说出一句颇为自恋的话:“好像学校里还没人比我长得好看吧,长得高的有,毕竟还有篮球队的,至于学习,我隐约记得每次考试的排名,我名字的前边没有人啊……”
澹台梵音:“……”
好吧,算你厉害。话说,那个叫辛辰的女孩也该去看看病了,她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短路了?!
忽然,沈兆墨靠得近了些,让正在为他鸣不平的澹台梵音微微一怔,目光轻轻与他相对。
“忙于工作、忽略孩子照顾的爸妈经常不在家,所以辛辰相对同龄人要更早熟些,也比别人加倍的感到寂寞,在我们相处之中,我发现她很想跟我们这些朋友撒娇。那天晚上,辛辰打电话给我,她跟爸妈吵了一架,心情非常不好,问我能不能出来见一面……”沈兆墨突然停住,面上浮出懊悔的神情,“我不能去,先不说时间已经很晚,就是白天我也没自信能禁住她伤心的样子,身处于青春期的我……害怕失控。”
“……我理解。”
沈兆墨顿了顿,继续回忆道:“之后,辛辰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而我成了最后一个跟他通过话的人。当时警方问话的内容,以及我自己的回答,到今都还历历在目。两天以后,一个雨夜,她被发现在一个半山腰的木屋里,像是沉睡了一般……死在了那里。”
“死因是什么?”澹台梵音犹豫了片刻,问道。
“利器刺穿心脏,胸前插着一朵红色玫瑰花。”
“玫瑰花刺中的心脏?”
“并不是,凶器是很尖的钉状凶器,像是碎冰锥之类的,玫瑰花是死后刺伤的。她尸体的旁边放了一杯清水,随身的物品中有一瓶柠檬汁、一罐糖、一瓶液体胶、一把木制勺子,还有一个空的杯子。”
这十几年来,沈兆墨把这些东西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平平常常、在普通不过的物件,因为关联着辛辰的死,竟均透出一份诡异、一份离奇。
沈兆墨深吸一口气,当呼出时,嘴唇在颤抖,“一个同学偷偷跑来告诉我,说辛辰不光跟父母有矛盾,连恋爱都不太顺利,所以……那个占卜师就出场了,辛辰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他的存在,立刻提出要去试试。”
“等等!你同学没把这事告诉警方?”
“说了,没用,辛辰是第二个被害的女孩,因为死亡方式不同,城市也不同,没人会把它们串在一起……梵音。”沈兆墨一把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声音似乎有点发抖,“你告诉我,辛辰周围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澹台梵音叹了口气,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问:“她是不是死于星期五的早上。”
沈兆墨点点头。
“头一天的晚上是不是满月?”
沈兆墨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记不起来了。
“那是一种用红色玫瑰花寻找新爱情的咒语,你要知道爱情分为很多种。辛辰大概太渴望马上得到一份新的感情了,无论是哪种模式的爱情。”覆在沈兆墨的手,猛地加强了力度“杀死她的人必然是罪恶的,话说回来,这世间的人们,又有几个得到了完美的幸福?那个估计是赋予头脑出问题的傻子的特权,哪怕是天生的乐观主义,就算地球在他面前毁灭了也能一笑置之、面带笑容接受死亡的人,都肯定不会一直保持着开朗的微笑。(注)不得不说,辛辰的急躁给凶手留下了个空隙,而这个空隙,就算你那时去见了她,就算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想也是避免不了。”
沈兆墨没有说话,低着头,被她覆上的那只手,轻轻回握住她的大拇指,一下又一下的摩擦着。
“……我很珍惜你。”
沈兆墨猛地一抬头,目光缓缓地落在她微笑的脸上,那张笑脸坦然又真诚,好像不管是什么事都能温柔的包容一样。
“辛辰在你生命中出现过,曾经是你很重要的人,而你背着没有在关键时候保护好她的自责,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兆墨,谢谢你今天告诉我,我也想好好的守护你,跟年龄还有性别都无关。”
沈兆墨低下头。
“穆恒之所以小心翼翼的一边瞒着你,一边来找我,是怕你知道后做出傻事来,因为你为了找出杀害辛辰的凶手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对吗?”
澹台梵音笑了笑“我啊,真的很羡慕辛辰。”
曾几何时,他大部分时间活在过去,活在辛辰消失时的那刻,一遍又一遍用无形的刀将自己的心捅得血肉模糊,品尝悔恨和愤怒的痛苦,他活的像个行尸走肉,无痛无感,以理智压抑着狂暴的内心。最后,一腔悔恨化为对真相的执着,洒在辛辰的墓碑前,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坚硬的心,却在她的面前逐渐融化,露出了他极力隐藏的最柔软的部分。
澹台梵音一愣,她看见沈兆墨眼圈红了。
沈兆墨托起她的手贴紧自己的胸口,轻轻挑起颤抖的嘴角,心脏在疯狂的跳动,“梵音,我欠你一句重要的话,请原谅我现在无法说出口,但我一定会补偿给你,而我的这份真心……只要你肯要,现在就可以给你。”
澹台梵音眨了眨眼,然后灿烂一笑,点了点头。
作者的话:此观点来借鉴于芥川龙之介的《侏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