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人生,那是一种……直到今日还记忆犹新令人激动的经历。我是个幸运的人,而我跟随的人论能力更是无人能及,他赐于我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情感在我内心翻滚沸腾,我相信是天主可怜我才将他派到我身边,就像把耶稣派给生活在苦难中的人类一样。
那是个下雪的夜晚,当院长嬷嬷表情沉重的告诉我父母在车祸中丧生时,我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接连飘下的雪花,感觉它们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凉的。我听见照顾我的修女在低声哭泣,她很喜欢我的父母,因为他们是虔诚的信徒,然而,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痛苦,没有失落,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我大概是故意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幼稚却是属于小孩子的仅剩的倔强。
后来,我辗转住在不同的亲戚家,他们有的因为孩子太多无法照料我,有的把我当作累赘,还有的贪婪无比惦记我身上的遗产,听说父亲生前生意做得很不错,他们大概以为这些钱会由我来继承,遗憾的是,父亲把钱全部捐给了慈善组织,只留出一点供我到大学毕业。
还好,我一直攻读天主教学校,学生和老师都很和善,我并没有因为父母双亡而被排挤、被孤立,可就算有再多的朋友也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
直到我见到了那个人。
那天下着雨,我打着雨伞在校园里散步,听着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心中更加的寂寥无比,心想如果那时我也在车上,是不是现在就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你喜欢下雨吗?”一个好听的声音这时在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那是个年轻的神父。
我不太愿意在这种心情下跟人说话,于是便爱搭不理的点点头。
神父微微一笑,“我也喜欢,你不觉得雨是主为了洗刷地上的罪恶而降下的吗?”
“就像《圣经》中的大洪水?”
“嗯,你不觉得很贴切吗?一切罪恶都被洗净,留下的只有善良信徒,整个世界重新开始,多美妙啊。”
我撇了撇嘴,“可在那之前,人都要住在船上,还跟那么多的动物在一起,臭死了,我可不认为那种生活有什么美妙,上边那位一定是老糊涂了。”
神父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我眨了眨眼睛,“你不生气?之前上历史课时我也这么说,任课神父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还张口闭口的喊着什么‘哦!多么可怕的想法’之类的,大惊小怪……”
神父耸了耸肩,苦恼的说:“那位神父年纪大了,听不得你这种说法,要是不想把他气死,最好不要再提了,至于我,”他拍了拍胸膛,“我很年轻啊,我接受你的说法。”
“是因为我是小孩子吧。”
神父再次哈哈大笑,我那时甚至怀疑他的笑神经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就是我跟他的相识,我们后来见过好几次面,他把我当作自己孩子般呵护,我十分开心,失去的亲情似乎又重新回来,我经常问他许多问题,偶尔给他找点麻烦,还装作心情低落寻求安慰,我去祷告的次数也变多了,每次都跪在那里好久,祈求主让我们的相处再久一点。
我们像父子那般生活,我顺利的从神学院毕业,跟他一样做了圣职者,努力救赎那些迷茫的信众。
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没错,是我杀了约翰神父、法兰还有里昂,他们顽固的不可救药,他们不愿加入我们,不愿交出那样代表着耻辱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守护它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在死前折磨他们,那都是那些合作者干的,他们性格暴力,不过却能帮助我们实现目的,因为世间很多事都需要钱去打通。我把他们杀死,摆出圣彼得十字架的形状,就是要提醒那些盲目遵从愚蠢决定的人们,死的这些人相信过主,同时却背叛了主,秘密总有暴露的一天,而帮助我们走出黑暗的只有一个人。
唉,世上事与愿违的事太多,本来以为谎言能再隐藏一段时间,可骸骨却被发现。
是我没有做好,没有完成他的期望,我只能跪在十字架前,听着自己不安的心跳,就连自己这张脸,都变得可怖起来,这张戴了五年的脸,头一次令我产生排斥。
那个人没错,我也没错,天主指引我们方向,或许让骸骨出现也是他的意愿,为了让真相被揭示,为了……让它勇敢的信徒选择正确的方式。
没错,就是受难,牺牲我自己。
所以,我会死,那个人也肯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会自豪且骄傲的死去。
至于那个叫阿米尔的男孩,我深感抱歉,是我把那个孩子放进来的,说实话,我很害怕她,那个人说她病了,但我感觉她诡异的样子绝非生病这么简单,我赶到时为时已晚,可怜的孩子被捅得血肉模糊。
把他弄成那个姿势的也是我,但我不想说为什么。
能做的事我都做完了,身体的痛苦只是暂时,心灵的解脱则是永恒,不要试图去阻止我们,因为你们永远无法战胜万能的造物主。
我相信,当那个人成功时,人们就会再次看到希望。
读完遗书后,澹台梵音深叹一口气,沃尔特和梅里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你看我我看你,怅然若失。
马斯理奥神父一脸痛苦的走到窗边,目光空虚,看上去还没从方才的信中缓过来。
“我……咳咳……”韩清征干咳了两声,研究了几秒措辞,“这人真豁的出去啊……”
“只要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就没什么豁不出去的。”澹台梵音怜悯的凝视不远的前方。
祭坛之下、琥珀色的地板被鲜血浸染大半,克罗神父面朝下成十字状倒在地上,右手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扒开紧束的罗马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豁然出现。
沃尔特双手擦了擦自己双眉紧皱的脸,斜眼望着梅里特手中电脑制作的白骨死者的生前容貌图,那是张与克罗神父一模一样的脸。
“应该不会是双胞胎这种狗血的发展吧?”韩清征凑在澹台梵音耳边问,问得她耳朵直痒痒。
“我倒宁愿是,至少我心里还能好受些。”她捂着耳朵,拉开了点距离。
金法医小心翻过尸体,解开他的领口,露出胸膛——结实紧绷的肌肉,光滑的皮肤,看上去跟60岁老人的身体相差甚远。
“是……年轻人的身体……”梅里特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沃尔特。
沃尔特开口道:“看样子是整容,黑心的整容医院不是没有,只要给钱,管你是整成老人还是整成猩猩,一概不问原因。”
“他杀了真正的克罗神父,然后假扮成他的样子?”马斯理奥神父问。
“就是这样,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妈的!哪个混蛋给他灌得迷魂汤?”
澹台梵音再次浏览遗书上的内容,韩清征站在她身后,他无法看清她此时是怎样的表情,过了半晌,才听见她用出奇冷静的语调说:“遗书上说‘合作者’指的应该是‘思想者’他们,克罗神……呃……算了,在知道他真名之前暂时还叫他克罗神父吧,他放进来的女孩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要对付的人分两股,相互为合作关系。一股为天主教内部势力,为首的大概是遗书上说的陪伴在克罗神父身边的神父,另一股则是‘思想者’他们。现在想来,为什么‘思想者’他们开发的‘僵尸毒品’要在圣职者身上做实验?一来,实验体好找,二来,还可以归咎到恶魔附身上,一举两得。”
“既然是合作,就有利益分配,会是什么?”梅里特问。
“从遗书上推断,克罗身后的神父怕是想要推翻现有的宗教制度,或者说……”澹台梵音停了一下,“推翻教皇都有可能。”
“什么!”沃尔特不禁惊叫了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推翻教皇?改革?难道他们以为还是十字军东征的时代吗?
“当然,肯定不是明着来,要不然仅凭他们现在掌握的内幕以及舜市发生的骚动,早就上了媒体的头版头条了,我想恐怕是想暗地里威胁上层,让中枢不得不妥协。”
原来如此,发现尸体的威廉斯终于明白了伦敦的神父们被谋杀的原因——逼问出笔记下落是其次,招揽不成灭口才是主要动机。
马斯理奥神父深深地低下了头,哪怕是这个答案,他也不愿意面对。
“那‘思想者’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莫非是……跟那个工厂相关?”
韩清征的眼眸里罕见的散发出犀利的目光,这位前犯罪学毕业生,现在算是弄明白自己兄弟为何会失踪了。
“金钱、权利,逃不开这两个,建了座工厂制造毒品……哼!药物许可证哪来的?药检部分怎样过关的?药物是以什么方式运出去的?警方的视线是怎样躲过去?还有那块地是怎样弄到手的?其中包含了多少条利益链,又有多少贪官污吏牵扯其中,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吧。”
韩清征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随后,他把头扭到一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兄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澹台梵音默了默,继续说:“依照这条线思考下去,之前发生在布里斯班和舜市的神父谋杀案也跟这两股势力脱不了干系,不是说他们都去过意大利吗?或许他们都在无意间发现了教廷内部的暗流,因此才会被当作实验对象灭口,而《所罗门之匙》的魔法,只不过是个幌子,用来加深恶魔附身的印象。”
扫过马斯理奥神父的身影,澹台梵音不由得惊住了,她感觉似乎看到了某些事物正在神父的心中逐渐坍塌瓦解,之后,逐渐消散,那是他花了将近二十年积攒下来、对信仰坚贞不渝的信念,然而,却在此时此刻,被眼前的杀戮与极端疯狂的计划击打的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古典的容貌因悲凉而附上一层冰,灰色的眼眸呆滞的望向琥珀色十字架。
他渴求从上帝那得到一个答案。
沃尔特的眼角爬上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疼的要命的额头,有气无力的问:“……这封信让我有点看不懂,这人是打算一个人抗下所有的罪吗?却交代得这么清楚?要是没有这封信,我们未必能推测出这么多。”
“对他来说,这些行为都是神圣的。”澹台梵音苦笑一声,“因为不觉得是错,所以没必要藏着掖着,因为认定是神圣的,所以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克……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他的传教,用这封信和死证明自己信仰的崇高。”
“这个背后的神父究竟是谁?”梅里特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
澹台梵音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警司,能不能让我看看约翰神父他们的房间,他们杀了修女意味着已经察觉出对方的目的,如此……总不可能什么都不调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