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大威德明王的庙宇在这座距离现代文明十分遥远的小岛上待了有多久,估计生活在岛上的村民都无法回答你,他们只清楚,小岛在封建时期曾被视为不祥,就连乞丐也不愿上岛找个落脚之处,朝廷更是将它孤立,能无视就无视,因此一遇天灾,便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直到它被取了一个十分禅意的名字——曼殊岛。
曼殊室利是文殊菩萨的另一个名字,曼殊岛相传是由一位行脚僧所取。这位僧人在山道遭遇山贼殴打时,幸得一位从小岛到内陆卖鱼的渔夫所救,僧人为了报答渔夫的救命之恩,便跟随他来到岛上,希望能以佛祖之力净化岛中的邪气。其实,这岛上根本没有什么邪气,只是小岛偏远,又多灾多难,于是在外界人眼中自然要不祥些。
村民在僧人的带领下,在岛的正后方建了一座大威德明王庙,其供奉的大威德明王虽长相瘆人,但却是能断除一切魔障,灭世间一切怨恶。
不知是不是明王显灵,自从庙宇建起,村里人的生活逐渐变得一帆风顺起来,老人身体康健,孩童平安快乐,家家生活安逸,不管是在家种地还是出海捕鱼,皆收获颇多。一时间,曾经的不祥之地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处世外桃源。
岛上的村民无一不感谢行脚僧的恩情以及神明的慈悲,大威德明王庙的香火也就越来越旺。
“具体什么朝代不可知,反正这岛上的人是都得救了,他们认为是神明庇佑,因此都极为虔诚。”
由于风吹日晒,脸被晒得黝黑、还刻着如梯田般深邃皱纹的老书记喃喃讲述着那段神奇的历史。
“建庙不需要材料吗?岛上的资源有这么充足?”袁青教授拿着地图,一边看一边问。
“你瞧。”老书记一指大山,“那时的树比现在多了不知道多少,村民砍下大树,以做庙宇的建筑材料,简陋是简陋了些,倒也还过得去,至于大威德明王的神像,则是那位行脚僧花了一年的时间亲手雕刻而成的,村民们都说,就是因为这样虔诚的心,神明才会施予慈悲。”
除了年轻时外出求学,其余的岁月,老书记都没离开过这座岛,不过他知识渊博,绝非平常农村老人,家中藏有许多绝版古书,据他讲是祖上传下的传家宝。袁老教授稍稍打听了一下,原来老书记还算出自书香世家,他祖上出了好几位举人,还在岛上开办过学堂,教孩子们念书。岛上的沁雅学堂正是老书记父辈们留下的遗产,只不过如今成为了老书记办公的地方。
“行脚僧后来去了哪里?”袁教授问。
“庙宇建好后,他本想继续云游四海,却被希望他留下的村民们苦苦哀求,最后他实在拗不过,便答应再在岛上待上几年,村民们在寺庙旁边修建了一座小屋给僧人居住,还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大威德明王的香火这么旺,岛外就没有慕名前来的人?”
“自然是有,却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多,大威德明王不同于观世音菩萨,那些慕名而来之人大多是求明王驱除身边的恶人,或是家宅不宁渴望消除魔气。”
“这样的愿望,去道观不是更好?”
“就是如此,所以,寺庙的香火大多还是来自于岛上村民,也没出现过人们蜂拥而至的繁盛景象。”
他们踏上上山的石阶,被森林所隐藏的传说中的寺庙就在这条石阶的尽头。光秃秃的树枝延伸而去,形成了一条长而悠远却也透着股阴森的走廊。
“现在没有人再去祭拜了吗?”袁老教授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到底是有些勉强,身上这把缺乏锻炼的老骨头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抗议。
老书记看上去也累的不轻,用手捶着酸疼的膝盖,“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信这些了,村里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隔三差五的去上柱香而已。至于这座岛和这座庙,已从地图上还有人的心里消失好长时间了。”
在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后,袁老教授好奇的问:“后来,那位僧人去了哪里?”
老书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意味深长的开口:“到了上面您就知道了。”
森林之中,格外寂静,寒冷的空气使水滴凝结成冰,晶莹剔透的悬挂在暗棕色的枝干上,脚下堆积的树叶飘来一股凉凉的湿气,透过老教授的衣服,覆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袁老教授立即打了个冷颤。
“下了雪后便会封山,你要是再晚来一个月就上不去了,道路都会被雪覆盖的。”老书记呼出白花花的气,走在前面说。
石阶尽头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字:明王廟。
寺庙的结构接近长方形,屋顶的瓦片已脱落了不少,不过建筑总体还算结实。庙宇不大,比下面村落的普通房屋大不了多少,正殿上方、横着的牌匾上写有大威德明王几个字,前方是一个不大的青铜鼎,里面空空如也。
“这个青铜鼎莫不是……”袁老教授一脸惊讶的伸手摸了摸铜鼎表面的花纹,这些线条毫无保留的诉说着它的来历。
“古老的村落里就连一张椅子都有它的历史,这鼎也是一样,流传下的老物件了。”
“这是文物啊!怎么能这么放着不管?”老教授喊道。
老书记轻笑了几声,“世间是文物的东西多了去了,还能都保护起来吗?再说,放在这里受天地日月的照料,不比放在博物馆供人参观要强得多吗?所谓文物,不过就是古代人留下的一点念想,就算研究,又能猜透几分?庸人自扰而已,不如让它们留在该留的地方,恐怕这也是古人所希望的。”
袁老教授一时语塞,后又不禁对这位乡间老书记钦佩起来,如此顿悟,有些人用其一生都未必能达到。
他跟着老书记走进大殿,干净的香案后是一尊木制神像——它有九个头,牛面牛角,张开的大口中是尖尖地獠牙,细细数来分别是34只手臂和16只脚,模样很是恐怖。
“我不记得大威德明王是这副尊容啊……”老教授皱着眉,凝神盯着面前的神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突然,他反应过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不是大威德明王,是怖畏金刚!”
“那是什么?”
“怖畏金刚,也称大威德金刚,相传是文殊菩萨的忿怒相,同样是消除魔障、震慑妖邪的神明,一脸恶相,没有菩萨佛祖那样慈眉善目。僧侣告诉村们的这是大威德明王?”
“没错,历史文献上也这样交代的。”
“在我之前没有其他历史学家或是民俗学家来吗?”
老书记遗憾的摇摇头。
“算了,这问题以后在想,刚才您说,我上来后就知道僧侣后来的去处了,是什么意思?”
老书记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带着袁教授穿过大殿走向后院,在走下两截石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被用栅栏保护的很好的墓冢。
“僧人死了?”袁教授在看到墓冢的一刻马上意识到。
“是,还是被杀死的。”
袁教授大吃一惊,那个时代,杀死僧侣是个什么概念,人人都很清楚。
“谁干的?村民?”
“不知道,好像没找到凶手,僧侣是倒在大殿之中,胸口被刺了一刀身亡的,后来,人们为他建了这个坟冢,希望他的灵魂能够往生极乐。”
“原来如此……那么,这里同样就等于僧人的墓场了?”
“没错,后来人们每每在给神明上完香后,都会到这里祭拜一下,毕竟要不是这位行脚僧,他们不可能过上好日子。我那里还有些史料,您要是乐意,就到我那休息一下。”
“乐意之至。”袁老教授干脆的回答。
岛上的夜晚,一片寂静,听不到电视声,也听不到说话声,外面的路上没有行人,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想想刚才的坟墓,村里静的快跟坟墓差不多了。
袁教授坐在舒服的沙发上,暖气开得很强,他褪去外套,只穿了件套头毛衣,还是热的直出汗。老书记给他的书十分有意思,等他反应过来,外面早已一片漆黑,于是,他便应老书记的邀请住了下来。
老人们的作息时间似乎都一致的可怕,还未到九点,两人就打算洗漱一下上床休息。
就在这时,楼下的大门被猛烈的砸响,老书记急忙跑下楼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裹了件有些脏乎乎的红色羽绒服,此时已然哭成了泪人。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老书记急忙把她拉进来。
然而,妇女死活不进去,反而向外拉他,一边拉一边夹着哭腔的嚷嚷道:“书记,我家那口子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电话也打不通……这……这可咋办啊!”
老书记问:“你最后什么时候见的他?”
“我……我今天下午……我们下午拌了点嘴,他气不顺就跑了出去,没想到竟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天都黑成这样了,要是他出什么事,我、我也不活了!”她哭喊着就要往地上坐,下一秒,就被老书记一把拽起来。
“把村里能叫的人都叫上,上山去找,兴许是喝多了靠在那棵树下睡着了也说不定,这么冷的天,可别给冻坏了。”接着,他看向站在楼梯上正望着他们的袁老教授,“教授,您就留在这里,山路你也不熟,到时候再把您给丢了,麻烦就更大了。”
袁老教授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心里暗想,本来他就没打算去,让一个标准的路痴去找人,那就等同于耗子啃菜刀,死路一条。
森林深处,黑暗的仿佛不属于人类应踏入的领域,而手电筒的光就像在这黑暗中撕开了一道裂口,人们将光束打在每一棵树下,嘴里还不停的叫喊着失踪者的名字,冷风偏偏在此时铺天盖地的席卷来,他们只得弯着腰顶风找寻。
一个中年人抓住一根树枝,努力让自己站稳,喊道:“找不到啊,怎么办?风越来越大了。”
“我看今晚就算了吧,说不定他离岛了呢。”另一个人说。
“不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妇女坚决反对,把手电筒照向树林深处喊了几嗓子,却立刻让风刺的不住的咳嗽。
整座森林发出猛烈的嘶吼,冰冷的寒风往人们领口里灌,好几个人冻的直打哆嗦。
“不行,必需回去。”老书记朝远处的村民们招呼了两声,“咱们明天再找,天亮后容易,而且说不定你丈夫真离岛了,那我们在这里找就是浪费时间,总之一切明天再说。”
妇女还是不甘心,但是架不住众人的反对,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大家往回走去。
第二天,袁老教授从老书记手里要了张地图,独自摸索着往寺庙方向走,因为老书记忙着寻找失踪的村民,忙的不可开交。幸好那是一条直道,就是再迷糊的人也走不岔。
相比于第一次的深刻与惊叹,第二次环视这里,内心的升起的更多的是疑惑,袁老教授对着神像认真研究了一番,又围着大殿转了一圈,随后,他往后院走,脑中反复思考着,西藏的神明出现在中原地区虽不是不可能,却也不常见,值得考究。
当他漫不经心走下一截台阶时,眼前的东西差点令他失声叫出来,青天白日下,那个毛骨悚然的身影清晰的印在他眼中。
一具男性的尸体,横卧在坟冢前方,身上的羽绒服破烂不堪,似乎是被人拖着扔在了这里。两处手腕一看就是掰断了,扭曲着朝外翻转,肩膀上面的部分已经看不出来是颗脑袋,它就像个裂开的西瓜,烂的不成样子,莫名的液体顺着地面的缝隙流的到处都是。
风吹过尸体,带来一股血腥味,坟墓两边的树随着风摇曳摆动,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