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芯的诞生，源于当初苏远山前往无锡亲自找华晶流片，结果碰巧帮忙解决了张建军的问题，在当晚的饭局上，他的一通对未来市场的描述直接征服了王朝新。

于是王朝新当机立断，选择全面拥抱远芯。

在当时，许多人都认为王朝新是疯了——技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能值几百万？

要知道，那可是91年。

但王朝新，一个搞纺织的，还真的就信了苏远山的邪。非但雷厉风行地完成了江阴厂的改制，还不顾一切地加紧生产寻呼机。

后面发生的一切就不用说了——随着国家开放民间资本进入传呼台，传呼机的市场瞬间被引爆。

而拥有远芯技术支持的众芯，愣是在传呼机领域完成了对moto这种大佬的超越——是，因为各种零部件和材料的缘故，众芯传呼在使用寿命上确实不如摩托罗拉等大佬，后者在测试中，理论寿命可以长达十年以上，而众芯的则只有六年左右。

但那又如何？今年就是第六年了——谁还把一个六年前的传呼机挂在腰上？

众芯在寻呼机市场领域赚得盆满钵满之余，也没有忘了扩展新领域。

同时远芯也一直很支持众芯，只要是新技术，直接就丢了过来——别的不说，就说无绳电话，远芯都没生产呢，就直接交给了众芯。

而王朝新也没有辜负苏远山的新任，无绳电话直接占据了国内市场份额的一半以上不说，品牌远销整个东南亚区域，营销已经突破了五个亿。

就更不用说手机业务了。

如今，众芯那边已经形成了以中低端手机、无绳电话、传呼机等通讯设备为利润增长点，半导体后道工序以及芯片设计为技术沉淀方向的新兴半导体企业。

论个头，在国内民营科技企业领域，除了远芯就数它最大。甚至还屡屡被“芯城”无锡拿来当作典型与远芯列在一起，美其名曰“双芯”。

这次王朝新过来，除了要讨论信产部成立之后的通讯设备发展方向之外，还要讨论如何处理传呼机的业务。

——如果从传呼机的销量和用户增长速度来看，寻呼市场依旧是一个蓬勃发展的产业。因为它的成本和技术决定了，它可以拥有足够低的成本下沉空间。

这样说吧，现在最贵的传呼机还是四五百块一台，相当于同档次手机的1/10左右。而且随着国内对公用电话设施的铺展，也使得手机并不是刚需——一台传呼机基本可以满足日常生活的需求。

而只要肯降，王朝新现在就能拿出成本不超过100块的中文传呼机来。

从长远看，传呼机必定是会被手机淘汰的。只不过，这个淘汰时间是多久，淘汰的方式是渐进式？还是垮塌式？

谁也不知道。

——嗯，或许只有山总能看得出来点端倪。

……

在秦为民介绍了yx架构未来一年的规划后，王朝新见周围人并没有发言的意图，他便抢先一步翻开笔记本，望向了苏远山。

“山总，陈总。我们的业务，自然是跟着远芯布局发展，这个我就不重复说明了。作为定位中低端的出货方，相比远芯专注高端，我们应对市场有更灵活和适应的优势，反正到时候不停出货就行了。”

王朝新三言两语跳过了手机业务，倒也让人众人颇有些忍俊不住。

特别是段勇平，一边笑一边摇头：“老王，悠着点，今年信产部这么一搞，肯定会有不少小企业来涉足，抢低端市场的。”

“没错，王老哥，真要悠着点，巨人的史大柱正在拉斯维加斯发布新品呢。”苏远山也笑着提醒道：“据说北美定价299美元。”

“……这么便宜？”王朝新便是一怔。

“嗯，这家伙呐……真是属鲶鱼的。”苏远山想到史大柱的策略，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家伙——他进军北美市场，纯粹就是去搅局的，299美元的手机，几乎是压着成本过去，然后赚就只赚个退税的钱。

“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嗯，明白了。”王朝新点了点头，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

“诸位，其实相比手机，我更担心的是我们的传呼业务——在去年，我们的传呼机销量突破300万台，而根据统计，传呼机用户的增长率也一直保持着良性增长，截至上个月，国内传呼用户已经达到了2500万。”

“而现在，又传出了新成立的国字号的联通要全面接手传呼台……这无疑是个大大的利好信息。”

说着王朝新便望向苏远山，希望对方能说两句。

苏远山感受到王朝新的目光，知道这位在想什么——好几年前自己就说过，传呼机必定是要淘汰的，看来这根刺扎在王朝新心中已经很久了。

想了想后，苏远山微微点头：“是，确实是利好消息。可以预见的，传呼机市场目前还没有饱和。”

“什么时候饱和……什么时候淘汰呢？”王朝新马上问道。

苏远山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望向王朝新，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人。

他看到，何薇都已经把笔尖伸向了本子。

“回答之前，我先说个科学史上的故事。”

“当初，量子力学刚刚诞生的时候，爱因斯坦教授是一直反对的，他承认量子力学看起来很美好，但很显然，量子力学并没有把人类理解上帝更推进了一步——这里的上帝，我倾向于认为指的是这个世界的终极奥秘。”

“于是爱因斯坦便说出了那句名言——我相信上帝不会掷骰子。”

“换言之，就是爱因斯坦认为，大自然在本质上是决定论的而非概率论的。再换言之，就是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但如何去发现痕迹，却是最难的。譬如我们都清楚，传呼机会被淘汰，而且会被手机淘汰。但痕迹怎么找？”

陈静冲他扬了一下下巴：“是的，痕迹呢？”

“痕迹就是，经济的发展趋势，消费者的购买力和购买欲望，手机的成本和价格下跌，消费者追逐新产品的风气，乃至潮流……”

苏远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蘸着水在桌面上不停地画出一条条直线，最终，这些线就如同穿过凸透镜的光，汇聚到了一点。

“当诸多的因素都汇聚到一点时，人们就会突然意识到：这年头，谁还买传呼啊？”

“当有人开始说这句话时，就是传呼全面被淘汰的时候。”

“如果你非得让我给出一个时间，我会说，两年。”

“这两年，寻呼机市场会全面下沉到中小城市以及乡村，当然，还有学校这种购买力不够，但又有通讯需求的地方。”

“而两年后，它便会全面的被淘汰，会成为人们口中‘谁还买那玩意儿’的玩意儿。”

王朝新用力的抿着嘴，眉头紧缩。

与苏远山长期以来的交往，王朝新当然知道苏远山极少下定论。但当一旦下定论，你就最好相信——事实上，他这么多年来也是这么做的。

当他无法做决定的时候，就会请教苏远山，然后选择无条件相信苏远山。

只不过这一次……苏远山似乎很笃定地认为，传呼机会直接到一个高峰，然后直接就没了……

这实在太反直觉了。

毕竟传呼不是当初的大哥大——手机的诞生，就是为了替代大哥大的。

沉默思考良久后，王朝新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山总，能问问，为什么是两年吗？”

苏远山微微一笑，正准备回答时，却突然看到斜对面的何薇举起了手。

他眼中便是一喜，立刻道：“何薇，你来说。”

“好的。王总……”何薇身子微微超前倾了一下，好让王朝新看到她。

“因为，两年的时间，正好是我们预计的，手机换代的区间。同时，两年后，大概也是入网费大大降低，甚至取缔的时候。”

“现在，我国市面上正在销售流通的手机，实际上是大大超过了在网用户的——这里的手机，还包括流入二手市场的旧手机。根据我们统计，目前市面积压流通上的二手手机大概在一百万部左右。”

何薇双手交叠着，几乎不假思索地报出了目前手机市场的数据：“而两年后，这些旧手机……除非彻底坏了，否则一定会再次流进市场。到那时，你是愿意花200到300块买一个二手手机呢，还是愿意花100到200买一个传呼机？别忘了，手机的一大功能就是可以当传呼用呢。”

苏远山含笑点头。

在后世，因为有手机降价，然后先进技术淘汰落后技术这个万能理由，以至于很少有人真正去探寻传呼机市场突然就消失的直接原因。

新手机的降价，必定导致二手市场的积压和降价。当库存临界线到来时，二手手机就直接把传呼市场给摧毁了。

——其实现在就可以看出端倪来，任何一个卖传呼的通讯小店铺，都同时挂着收售二手手机的牌子。

听完何薇的话，王朝新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一个好市场。”

去年光卖传呼他都卖了好几个亿，想到两年后就没了，这说不心疼那是骗鬼的。

何薇嫣然一笑：“王总，传呼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不可惜，手机才是未来的王道。”

“嗯，对！”王朝新很快便重整心情，笑问道：“小何总，那你说说无绳电话呢，别告诉我众芯现在的三大通讯设备，两个都是夕阳产业了……”

“无绳电话……这个您得问山总。”何薇眼珠一转，cue了苏远山一下。

“咳……别担心，无绳电话属于市话类，寿命长着呢。”

苏远山咳了一声，重新望向陈静，又含笑望着张汝金。

陈静会意，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王朝新后，望向了一直神色严峻的张汝金。

“张博士。”

“嗯，陈总。”张汝金一直在倾听众人的讨论，此时见陈静叫他，他自然知道，也该轮到自己了。

如果说，yx架构是远芯手机业务的基础，那么德远晶圆厂，就是远芯所有芯片业务的发动机。

如果没有德远，一切都是空谈。

“首先，我先给各位汇报一个好消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他——晶圆厂的好消息？那会是什么好消息？

“两天前，我们的制程小组已经顺利完成了0.35微米制程工艺的突破——我们是继intel，ibm，以及nec之后第四个突破0.35微米制程工艺的晶圆厂。”

张汝金话音刚落，苏远山便和陈静带头鼓起掌来。

*

*

虽然按照时间来算，德远的制程进度依旧落后了一年左右，但起码在制程节点上是追平了。

众所周知，目前无论是闪存或者内存颗粒的容量也好，还是cpu的性能也好，受到的最大影响还是晶体管的数量。

制程工艺越高，晶体管数量就能做到越密集——这便是摩尔定律成立的核心。

远芯在96年的下半年，其实过得并不好。

根本原因就在于，intel那边提前完成了0.35微米节点，以至于他们靠着先进的制程，轻而易举地就重回并霸占了cpu的性能王座。

除此之外，闪迪和intel的联盟，也在不断地推出高容量的闪存颗粒，截止上个月，他们已经推出了单颗容量为64mb的mlc闪存。

而远芯这边，虽然李明柳的团队已经从设计上完美论证了3d结构的可行。但受限于工艺的制约——准确地说，是蚀刻技术的制约，迟迟无法实现他的高楼大厦架构。

现在德远也突破了0.35微米节点，那就意味着，远芯就拥有了和is（intel，sandisk）联盟继续在闪存单颗容量上一教高下的资本。

“除了工艺节点的突破，我们在特区的晶圆厂也会加快速度，争取在今年下半年就完成投产。”张汝金知道眼前这些搞芯片的，搞手机的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所以根本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喂定心丸。

“但是……如果真的爆发金融危机……怕是会引发半导体行业的整体寒冬。”

张汝金说着便望向苏远山，一脸严肃：“小山总，寒冬之下，没有晶圆厂能够独善其身。”

苏远山抿着嘴，轻轻点头。

然后，他展颜一笑。

“等的就是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