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常此时的要求已经很低。
现在我不是老人家,大娘子您是老人家,是姑奶奶。
姑奶奶,您只要不去蓝田,去哪里都行,待在南阳就待在南阳,想要南下江陵也谢天谢地。
同时,谢常也抬头看向谢道韫,他想要看到谢道韫露出同意的神情。
毕竟在他看来,谢道韫说出这样的话,更多的是为了“漫天要价”。
你们不是想要我回江左么,那我就去蓝田。
所以谢常很果断的退让。
我们不说回江左的事了,大家各退一步好不好?
谢道韫只是沉默。
良久之后,她笑了笑:
“吾意已决,常叔多说无用,这一次有劳常叔,多多照拂阿羯了。”
谢常登时沉声说道:
“大娘子,臣,是不会同意的。”
说着,谢常郑重一拱手。
他平时为了表示谦虚,更喜欢自称“老奴”,此时以“臣”称呼,自然表明他是在以一个谢家家臣的身份跟谢道韫说话。
这不是说话,而是劝谏。
作为谢奕的亲信家臣,谢奕的几个孩子,他都是从小看到大的。
一般在家里,谢奕不管事,阮夫人就只能唱白脸,而谢常和谢安等人往往都是唱红脸的那个。
现在看着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谢常欣慰之余,自然是不想让她去冒险的。
若是谢玄也十五六之后站在这里,那谢常并不会拦着。
谢家谢奕一脉,以武立命,男儿赴沙场,应该的。
可是大娘子毕竟是女儿家······
更何况抛去这些私心,站在家族的角度来说,谢道韫北上,显然也不合适。
大娘子,你都有婚约在身了,不安安静静的等着出嫁,跑出来这么远,已经玩的差不多了。
就算不回去,也不能再往前了。
看谢常的神情坚决,谢道韫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不过目光流转? 她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盈盈笑脸:
“常叔,行行好嘛。算时间? 江左那边也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 寿春那边说不定更是已经派人在路上了,常叔总不能忍心看着我被五花大绑抓回去? 然后被娘亲打的死去活来吧?”
谢常嘴角抽了抽。
别说是你娘亲了,几天前看到你出现在我眼前? 我都想把你个臭丫头抽一顿。
这千里奔波? 你要是出了点儿意外,我还有啥颜面去见家主?
不说还好,一说就心中来气。
不过气归气,谢道韫这一番撒娇? 谢常真的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常叔最好了? 小时候常叔就一直护着我们兄弟姊妹。”谢道韫接着柔声说道,“现在过不了两年,我也要出嫁了,恐怕以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能够见到爹爹、见到常叔,此次爹爹生死未卜? 我必须要见到他。”
说着,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哽咽。
谢常眼眶也有些发红?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仍然摇头:“其实大娘子想要来去? 又何必让老奴知道,老奴既然已经知道? 那自然不能看着大娘子如此冒险? 不然如何向家主和夫人交代······”
素手紧紧攥在一起? 谢道韫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等等!
她的脑海中重新回荡起来谢常刚刚所说的话。
“何必知道”,“既然知道”······
谢道韫霍然明白了什么,看向谢常。
那就是说,只要不让他知道,那不就好了?
自己想要偷跑的话,谢常又如何拦得住?
而且家中要是追问下来,谢常也有的应付。
你们且看,我可是努力阻拦了大娘子的,但是大娘子自己偷偷的跑,那我可管不了。
毕竟······大娘子能够来到南阳,本身就是从家中偷跑的吧?
这只能说明大娘子逃跑的功夫,甚至阮夫人和三家主他们都拦不住,就别怪小老儿无能了。
老者对着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意思似乎是“你明白就好”。
谢道韫不由得微笑,不过旋即又收敛起来笑容。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至少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自己的高兴。
老人想到什么,接着压低声音,用近乎蚊蚋的音调,说了一句:
“让家主求情。”
谢道韫登时反应过来。
显然谢常最终同意谢道韫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也不舍得看着谢道韫被家中来人带回去,然后可想而知,之后等待她的将是不知岁月的禁足,应该会一直持续到她出嫁。
谢常显然是不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娘子遭受这种待遇的。
因此谢道韫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谢奕,让谢奕护着她。
以谢奕护犊子的性格,自然不会允许自家闺女受到这种待遇。
女儿千里而来,尽孝身前,不宠到天上去就算不错的了。
谢道韫和谢玄这一个个的有这样敢于闯荡,甚至还有点儿胆大妄为的性格,自然不是被一向严肃持家的阮夫人或者学识出众的谢安能够教导出来的。
其实这应该是有谢奕的遗传,再加上谢常这些战场上厮杀过、性情大大咧咧的家伙们的宠溺,才会这样。
谢道韫当即对着谢常微微颔首,两人各自转身。
转过身的谢常,难掩担忧神色。
而谢道韫,则负手沿着壁垒缓缓走。明日亲赴蓝田,阿爹生死,必然要知道。
月色下,两人向不同方向走去。
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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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带着人回到晋军大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此时的桓温,刚刚收到谢奕传来的消息,经过一天的努力,谢奕还真的把氐人营寨北侧的斥候扫荡一空。
不过他这种摆明了找揍的行为,自然很快就引来了氐人的追杀。
苻生亲自率军出营,追着谢奕跑了好几个时辰,奈何谢奕麾下的士卒,一个个也都骑着子午谷之战中缴获的战马,又有关中盟的人在前面带路,所以动作飞快,苻生只能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而谢奕也真的探听到,苻雄在长安短暂休整之后,正率领三千骑兵支援蓝田,同时氐人兵马现在也呈现出向东南伸出、向西南收缩的态势。
显然这说明氐人并不觉得以轻装步卒为主力的司马勋能够做出什么大事,因此防范重点还是在蓝田方向。
虽然这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但是知道了总归心里更有数。
除此之外,晋军将士还在白天跑到蓝田营外大喊大叫、大声辱骂,把从苻洪到苻苌这三代骂了个遍,顺便把他们的祖宗都问候了一番,同时骑兵、盾牌手来往奔跑,掀动烟尘滚滚。
显然氐人并不知道虚实,也不知道晋军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并未有所行动。
眼看这一招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桓温却清楚,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还有更厉害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