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眼前的这位,到底还算不算谢家真正的话事人呢?
谢家三家主,到底只是老三。
哪怕他才能出众、手腕通天又如何?
可是在这世家体系之中,最重要的,不还是有一个高到别人一生都爬不上去的起点么?
这样的起点,谢安有, 现在身为名义上谢家家主,并且还得到了镇西将军之位的谢奕,一样有,甚至更高。
如果再加上谢奕身为杜英老丈人的身份,那么这就更高两大截了。
这也让很多人有时候不得不揣测,谢无奕难道真的如同传说之中的那样性格粗犷么?
若是如此的话, 他怎么会如此顺利的站到这么高的地方上呢?
说不定真正的大智若愚、草蛇灰线, 就是如此,相比之下,东山再起的谢安石,也一样做到了一鸣惊人,但是在此之前就已经了漫长的前奏,很多世家其实已经对于谢安从幕后走到台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朝廷更是一直在用不同的官衔试探谢安的选择。
所以就显得谢安太过刻意了。
他的兄长,才是闷声发大财。
而世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领导,在平时尽量降低世家的存在感和权威,却在悄无声息的让世家和整个王朝绑定,根深蒂固,成为任何想要集权的统治者都必须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存在。
同时,在真正需要有人撸起袖子干架的时候,他还能真的上去顶住。
如今的谢安,应该算是想要做好前者,却被半道儿上杀出的会稽王给打蒙了,而后者, 身为文官的谢安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是身为武将的谢奕在这里, 世家家主们还真的觉得,对面的鲜卑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奕能够在关中和淮北把鲜卑人打的落花流水,在建康府,一样可以。
当然了,对于杜英以及关中新政的厌恶,对于桓温以及荆州世家的万分警惕,让他们自然而然的选择遗忘一件事——在关中之战和淮北之战中,真正居于领导地位的又是谁。
一道道目光落在谢安的身上,各不相同。
在这其中,郗超的目光反倒是最单纯的了。
他笑眯眯的站在那里,料定了谢安还会向自己走来。
果不其然,谢安吩咐了几句,让麾下将领速速派出斥候探查情况,确定周围真的已经没有鲜卑人的身影之后,即刻开拔前往越城,然后便向着郗超走来。
郗超露出来惊讶的神情。
谢安却混没有看在眼中一样,径直举步重新向山上走去, 好像早就看穿了郗超那有些拙劣而夸张的神情。
郗超自失的一笑, 看来自己平时真的被已经完全信任他的桓家兄弟给惯坏了,倒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转身, 疾步跟上谢安,郗超微笑着说道:
“东山之围已解,建康局势斗转星移,余倒要恭喜安石公了。”
谢安挑了挑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刚刚和郗超匆匆结束对话的时候,郗超的脸色还格外凝重,忧虑越城那边战事呢,怎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问,郗超就已经自己回答道:
“越城之得失,已经无关紧要了,其实大司马本来也已经率军缀在后面,就算是现在丢了越城,大司马想来也可以在一两天内就重新拿下来。
安石公应当也登临过越城,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土城罢了,不见得比这东山坞堡更容易守卫。”
谢安大概揣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等郗超和自己并肩,方才喃喃说道:
“的确······而且或许这越城,不拿下也是好事,大家相安无事,才是好事······”
郗超看谢安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得笑道:
谷瑹
“今日之战,杜仲渊终究还是不想在京口冷眼旁观了。
既然他终于坐不住而下场,那这建康局势,可就又有了新的变化方向,不是么?”
谢安叹道:
“之前可能接受不了的,现在却不得不接受了,否则我们都有可能成为那相争的鹬蚌,最后白白便宜了杜仲渊。”
“其实谢家和杜都督渊源颇深。”郗超试探性的问道,“安石公又何必非得和杜仲渊分一个高下呢?”
谢家岂止是渊源颇深······半边家业都落在关中了。
郗超的这个问题,显然也是这东山上下、建康内外,无数人心中的问题。
而谢家在关中落子越多,渐渐地,大家越是不敢问这个问题了,生怕一言不对则触动了谢安的底线,直接和谢安反目成仇。
此时的郗超,大概已经揣摩到了谢安的心思,所以他问出这个问题,心中虽然也不是半点儿担忧都没有,但是他还是要问的,一旦确定了谢安和自己所想的一样,那么之后大家才又继续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和必要。
谢安负手,却未登阶,他侧头看向郗超:
“郗家,难道和杜仲渊渊源不深么?”
那家伙谢家、郗家女婿一肩挑来着。
郗超讪讪一笑。
确实,自己刚刚着急想要从谢安那里得到答案,的确忘了这个问题。
谢安把他的窘迫看在眼中,无声的笑了笑,举步向上走,而他的话音则在台阶上回荡:
“心中所思所想不同,则莫逆之交亦能割席断义;心中所思所想相同,则萍水相逢亦能倾盖如故。”
郗超恍然,他已经得到了谢安的答案。
而谢安此时又停住步伐,回头,看向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的郗超:
“嘉宾,倾盖如故否?”
郗超哈哈大笑,拾级而上。
两人再一次并肩前行。
“该和会稽王谈谈了。”谢安突然说道,“这建康府,不该是这番模样。”
郗超附和道:
“所言极是。”
“不过会稽王终究是犯了错······大司马可愿意入朝辅政?”
“不是说九锡么?”郗超故作迷糊。
“这就得会稽王同意了。”谢安笑道。
郗超若有所思。
谢安的意思,自然是,之前他所许下的“九锡”,就没有打算让皇室同意,也就是说,事到当时说出这话的时候,谢安仍然有信心能够在重返建康府之后,以世家胁迫皇权,逼迫皇室给桓温加九锡。
他大概也的确有这个手腕,真的能够让这东山上下的世家齐心协力,所以才会给出那等信心满满的回复。
这和郗超看到的表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