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没有接过来话茬,反倒是看着谢奕,好整以暇。
谢奕本来还想苦苦思索,可是注意到杜英的目光之后,他挑了挑眉,伸手,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杜英微笑, 显然便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谢奕忍不住搓了搓手:
“老夫还想为前锋······”
“若是岳父能够替荀令则守住琅琊,则对于关中的功劳,更胜过一个先锋。”杜英劝道,“先锋常有,而能够让荀令则放心的人,不常有。”
谢奕的粗线条以及他在这一代人之中的影响力, 显然让他的声望和形象虽然不符合世家家主该有的模样,但是却是大家公认的讲信用、重义气的人。
之前谢奕在桓温军中,哪怕王谢世家和桓温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浮于表面, 谢奕仍然当他的军中前锋,并且屡立战功,桓温也一直把他当做心腹,能够自由出入桓温幕府的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而提着酒坛子满幕府抓桓温的,大概真的只有这么一位了。
有这一段佳话作为映衬,更是让谢奕讲义气、守信用、在其位而谋其政的好名声传播开来。
荀羡选择相信谢奕的可能,也是有的。
“夫君!”人未至而声先至,新安公主蹦蹦跳跳的闯进来,本想直接一头撞入杜英怀中,结果余光还是堪堪看到了在不远处颇为尴尬的谢奕,赶忙刹住脚步。
杜英轻轻咳嗽一声:
“殿下慢些。”
新安公主讪讪一笑。
谢奕自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余,正想要告退,杜英却伸手止住他,转而问新安公主:
“殿下,可有探听到什么?”
新安公主献宝似的说道:
“皇姑说,因为久在前线和敌后, 再加之去岁秋冬两季多在杀伐之中, 所以荀都督的粮草也已经所剩不多,很难支撑起大规模的作战,其不见得会同意长距离的行军调度,除非夫君能够保证为其提供粮草。
而且荀都督治下,民生凋敝,再加之关中和江左以及荆州各处,如今发展繁荣,甚至就连河北在鲜卑人的治理下也算有声有色,这就使得青徐各处百姓,多半离散。
如何留住百姓,现在也成了荀都督最为头痛的事,为此他甚至还变卖家产,以求能够供应青州所需,以至于皇姑都随之变卖了首饰,然如今也已经入不敷出。”
杜英旋即侧头问谢奕:
“岳父以为如何?”
谢奕斟酌说道:
“看似是妇道人家所述事实,然,也应当是令则特意让其转述,以试探仲渊是否有为其解决这些问题之意, 换而言之, 其实荀令则的条件已经开出了,只是比直接伸手要这要那来的更加宽泛。”
“大概他也不知道面对青州的乱局又应当如何解决吧。”杜英对此倒还是有些自信的,“所以不如直接把这个难题丢给余,作为率军支援关中作战的条件。”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如今天下乱世各方,各有各的难处,而这其中治理最好的显然是关中的杜仲渊,因此由关中都督府为现在废墟之上的青徐拿出来一份发展方略,甚至关中掏钱通过发展工商贸易带动青徐的民生发展,是最好的选择。
显然原本已经打算摆烂的荀羡,现在发现关中新政对于民生的恢复很不错,所以想要通过自己出工出力换来杜英在发展民生上的指点。
这才是荀羡此次主动来找杜英,甚至还拖家带口的深层次原因。
新安公主也明白过来,皇姑有意无意向自己提出的这些话题,或许也是荀羡在不经意之间向她提起的。
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夫人外交”的新安公主,一时间有一种被皇姑欺骗了感情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皇姑也并没有欺骗自己什么,不过是借助这个渠道隐晦的传达荀羡不好直接对杜英说的一些想法和诉求罢了。
其实也是因为荀羡现在身为一方都督,按理说应该是和杜英平起平坐的,若是直接说出这样的条件,几乎就等于是在求着杜英拉青徐一把了,地位太卑微,容易导致杜英直接把他当做下属呼来喝去,所以才采用这种迂回的策略。
也能够理解。
“殿下怎么看?”杜英看新安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
新安公主郑重的说道:
“皇姑还是没有骗我的······”
杜英和谢奕面面相觑,意识到殿下和他们的思绪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谢奕憨憨一笑,难怪阿元会觉得堂堂公主摆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根本就是个很容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傻子嘛!
听到了谢奕的笑声,新安公主才猛地回过神来,弱弱的抬头看了杜英一眼:
“那,那我该怎么看?”
杜英顿时觉得自己对小秘书的培养还是很失败的,果然小秘书只合适用来暖床:
“那殿下等会儿可以再去拜访看问寻阳公主,告诉公主,京口在经过关中新政的细心调理之后,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寻阳公主自然会把这番话转述给荀令则。
青徐尚远,现在余所能做的也不多,但是双方之间先通商路,并且以提升整个青徐的生产,将原本的家庭作坊变成工坊产业,进而带动青徐的产业升,咳,革新提升,让青徐百姓一样能够衣食无忧,余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尤其是青徐靠海,是否能够和京口之间通过海路连接,可以让荀都督好生考虑一下。”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现在陆上的确不太平,若是走海路的话,就能避免乱贼和朝廷的袭扰了。”
谢奕不由得露出古怪的神色,这丫头当真是出嫁从夫,已经站到朝廷的对立面了。
大概察觉到了谢奕奇怪的目光,新安公主扭过头,郑重的说道:
“现在的朝廷,是被想要架空皇权的世家、想要争夺皇权的边镇以及想要夺回皇权的皇室所共同掌控的,这样的朝廷本来就政出多门、各不相同。
其中相互矛盾之处多矣,这只会导致政令在地方上的推广寸步难行,就更不要说能不能最终使得百姓受益了。
所以这样的朝廷,留之何用?当早日推翻矣!”
谢奕一时惊为天人,却也只能讷讷拱手:
“殿下所言甚是,臣下受教了。”
同时,被效忠的主上教导了一番造反才是对的,谢奕越想越不对劲,神情格外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