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现在的桓温虽然打通了从淮北到徐州的道路,可是道路单薄如线,整个侧翼都面临着关中兵马的威胁。
而在彭城以北,就更不用说了。
慕容儁盘踞青州,一直在舔舐伤口,且预料之中慕容儁和慕容垂之间的大战并没有爆发。
哪怕是皇位眼见得要丢了, 慕容儁显然仍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不给外面窥伺的杜英和桓温任何机会。
慕容垂大概也是秉持着相似的想法,再加之杜英在枋头的东搞西搞,让慕容垂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被吸引到那个方向——在内部矛盾无法解决的时候,选择转移矛盾到外部,本来就是常用的做法。
所以慕容垂只会更加倾向于和关中在枋头较劲,而不是顶着朝中的质疑和反对去对付慕容儁。
与此同时,慕容恪的地盘也被彻底压缩到了济水以东、以北,所以慕容恪和慕容儁的合流也是挡不住的。
此时再不抱团取暖, 就要被逐个击破了。
这也让桓温感慨,鲜卑人能够最终战胜河北群雄、脱颖而出,并不只是因为之前几代人的厚积薄发,显然这一代鲜卑领导者们,也有足够的见地,只可惜这带来的负面效果就是他们的野心都太大了,最终还是被轻轻一挑拨就四分五裂。
若非如此,桓温也不会贸然率军北上。
然而现在看看周围群敌环伺的场面,桓温也不由得扪心自问:
莫非此次来错了?
竟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帘幕被掀开,走进来的是罗友。
桓温幕府强大的时候,号称收尽荆州英才,从年长而有名望的罗含,到年少却足智多谋的郗超,济济一堂。
然而这些年,随着桓温地盘的扩张,而袁宏、罗含和张湛留在关中, 再加上郗超代表桓温驻守朝堂、习凿齿作为荆州世家的代表留守荆州以表明桓温对荆州世家的信任,如今老一辈的桓温幕府中, 只剩下了罗友一个人。
再看看那些在舆图前忙碌的幕僚们,都已经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了,太过稚嫩的他们显然还不足以起到为桓温出谋划策的作用。
桓温也是仿照杜英的参谋司制度,招徕这些年轻人,期望他们能够成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轻人看上去并没有关中的参谋司靠谱。
奈何参谋司也是关中的高层机构,其到底是如何运转的,又是如何一边训练培养人才,一边制定周密计策的,桓温也并不知晓,显然这照猫画虎的效果并不好,桓温仍然还是要依赖为数不多的幕府残留老人。
当然了,罗友其实也并不老,甚至可以说正是当打之年。
可世事无常、变化太快,年轻的关中正彰显出蓬勃活力,这让桓温的荆州以及朝廷的江左, 哪怕也开始大规模起用年轻官吏, 但是也一时间改变不了把持中枢的都是三四十岁之人的现状, 总显得暮气沉沉。
而年轻人们,自然也就更喜欢前往关中。
尤其是关中书院的培养方式,深得人心。
因此人才的流失也已经是荆州和江左共同面对的问题,然而明知道有问题,大家却也无从解决。
一旦也有样学样开设书院,那岂不是就在挖世家的根基?
世家还不得造反?
在年轻人的竞争力上,终归是完全处于劣势,所以这让桓温更是难免有一种紧迫感。
杜英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等现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成长、成熟,从而更坚定的推动关中新政,可是桓温呢?
他等不起那么久。
到时候不是不惑就是花甲了,凭借什么再和这些年轻人一较高下?
这也是此次桓温明知道北上有可能会落入如今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明知道建康府中的皇室和世家肯定也在磨刀霍霍,他也必须要来。
他的地盘,现在受制于荆州世家。
他的兵马,一样在历次战斗之中损耗颇多却得不到足够的补充。
而他的名望,也因为迟迟没有战功,且面对朝廷又气焰嚣张而受到损害。
世人知有提兵上建康的桓温,而逐渐淡忘了奇兵入蜀、挥师入秦的桓温。
这个时代在快速发展,涌动的思潮破开了乱世所带来的层层迷雾、劈波斩浪,因此在这般多变的局势之下,在这般风起云涌之中,人们的记忆总是显得短暂。
但是在这风潮之中,杜英就是那熠熠闪光的星辰,任何人举头都可见。
余,也要成为这般星辰,至少给天下的人,多一个选择。
就当桓温心中感慨并且给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罗友也已经走到他身前:
“启禀大司马,关中的使者已经在辕门外等候了。”
“谁?”桓温下意识的问道。
“明公应当在关中的时候见过,阮家阮宁。”罗友回答。
“连阮家都已经为杜仲渊效力了······”桓温喃喃说道。
这可是世家之中的死硬派,士族精神的象征!
哪怕现在的阮家家道中落,这也是一块金字招牌。
就像是杜英说自己出自杜陵杜氏,人们又怎会不想起那位势如破竹的杜武库呢?
“先让他等一等。”桓温微笑着说道。
罗友会意,桓温已经把杜英当做敌对势力,再加上早就知道阮家的这个公子哥儿没有多大的本事,这一次过来大概也就是来传话的,所以先晾他一下,表明一下桓温的立场。
接着,罗友的目光落在舆图上:
“明公打算先打慕容儁还是慕容恪?”
“你觉得呢?”桓温反问。
罗友含笑说道:
“属下是文吏,未有运筹帷幄之才,因此在此事上还应当听明公的决断,属下全力以赴为明公解决后顾之忧便是。”
桓温也知道罗友没有什么军事方面的能力,他伸出手,拍了拍舆图,震落了上面不少刚刚插上去、表明鲜卑军队位置的小旗帜:
“余观慕容氏,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真正之敌,不在身前,而在身后,卧榻之侧,辗转难眠啊!”
罗友会意,但还是低声说道:
“此次北上,声势浩大、天下瞩目,朝廷也期望明公能够压住杜都督一头,至少在明面上还是支持的······
所以明公还是应当先进攻慕容氏,以安朝廷之心,之后无论是南下还是西向,可另行定夺。”
“呵,明面上。”桓温的手向下挪,重重敲了一下建康府的位置,几乎要把舆图凿穿,上面的小旗帜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