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私第,李笠正和张铤商议,张铤对李笠所献‘以毒攻毒’之策十分赞同,但却对李笠所冒风险十分担心。
他说:“时局动荡,荆州要地,恐怕湘东王不舍得离开,结果这么一安排,离任回京,恐怕会有怨气呀。”
李笠不然以为然:“张兄多虑了,我向陛下献策,旁无第三者,而且陛下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所以,湘东王还能怨谁?”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又如何呢?但凡做事,就会有风险,而且我又不是专门针对湘东王,再说,新君继位,能够回朝辅助、担当重任,难道湘东王不想要这种机会?”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张铤还是担心:“荆州刺史一职,湘东王和邵陵王能够平安交接么?万一出了大事....”
“所以我请天子三思,具体怎么防止出现意外,这不该难住天子,还有那么多重臣可以咨询,不需要我来出主意,而且我也没那资格。”
李笠说完,指着纸上临时画出来的地图:“侯景拖不起,拖得越久,胜算越小,所以他必然要想尽办法引建康诸军出击,然后击败,最后再猛攻建康。”
“朝廷最稳妥的应对,就是不要出击,等聚集了更多的兵力,再步步为营,将侯景逼到墙角。”
“然而,三吴很重要,若朝廷不发一兵,也不好看,各地郡县极易被叛军逐个击破,所以,必要的动作还得有。”
“至少,要有一支军队东出,在建康门户句容附近驻扎,一来做出增援的态度,而来掣肘叛军,让他们以为,官军主力即将出击。”
“具体该怎么做,当然是天子来做决定,我呢,就是出主意,毕竟人微言轻,没资格参与决策。”
张铤见李笠考虑周到,没什么好说的。
李笠先回建康,材官营稍后启程,张铤担心李笠为了获得天子信任、乱出主意闯祸而不知,便也先行一步,赶到建康。
现在,李笠办事滴水不漏,张铤就放心了,也有些期盼:“那,陛下还会向李郎问策么?”
李笠很有信心:“我觉得,应该会。”
。。。。。。
翌日下午,皇宫,萧纲召见李笠,就昨日的话题,继续‘权衡利弊’。
李笠的‘以毒攻毒’计策,萧纲仔细琢磨了一夜,觉得不错,现在,想听听李笠进一步的讲解。
他自己想清楚后,再与重臣们商议具体怎么实施。
“陛下,如今心腹之患是侯景,两个月时间,足够调兵遣将,然后靠着兵力优势,将侯景击杀,这是首要之务,其他都得放到后面再说。”
“至于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可以酌情先让岳阳王卸任,毕竟先帝时就做的决定,他没有任何理由滞留襄阳。”
岳阳王本来两年前就该卸任雍州刺史,之前是以自保为由,找借口不交接。
李笠认为,若有对兄弟俩最友善的叔叔邵陵王来接任荆州刺史,岳阳王再没有正当理由滞留襄阳。
天子可以让司州刺史柳仲礼就近接任,岳阳王有何理由拒绝?能如何拒绝?
要知道,河东柳氏、京兆韦氏都是寓居雍州的士族,是当年随着先帝开国的勋臣家族,在雍州地界,对地方豪族很有号召力。
天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仁至义尽,若这俩兄弟还要起兵,那就失了大义,谁也不会为此说天子欺凌宗室。
即便拉上邵陵王立刻起兵,也没用。
因为下游建康有勤王军陆续抵达,上游益州的武陵王得了天子派人通知,死死盯着荆州,柳仲礼奉命就近接管雍州,邵陵王和岳阳王还能怎么办?
或许,岳阳王找西魏借兵?行,放着国朝藩王不做,给外人当狗,自然会大失人心。
雍州当地强宗著姓,也不会支持岳阳王这种行为。
而湘东王和天子素来友善,当年被庐陵王为难,闹出“西归内人”一事,也是多亏尚在潜邸的天子出手相助,所以湘东王回京之后,天子可以重用。
想来湘东王也会因为天子的信任而感激涕零,若担任平叛军主帅,无论是平侯景之乱,还是可能的三王之乱,肯定会尽心尽力。
“但是,邵陵王、岳阳王、河东王也许会铤而走险,真就向西魏借兵,然后趁着三吴烽烟四起,发兵进攻建康,这一点,请陛下考虑。”
李笠这是在规避风险,免得日后出了意外,三王真的一同起兵,届时他被气急败坏的皇帝拎出来杀头泄愤。
萧纲明白这也是一种可能,点点头,示意李笠继续。
李笠接下来的建议,就是派兵东出句容,一来守着东面门户,二来,吸引叛军的注意。
这支兵马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兵力不能少,最好能有一万左右,要么据城要么扎营,如同钉子,牢牢扎着。
其主帅人选,当然是天子来定,李笠的建议是“使功不如使过”,任命西昌侯萧渊藻为主帅。
萧渊藻有几十年的带兵经历,之前丢了京口,带着残兵撤回建康,心中一定憋着气,若能戴罪立功,一定能有所作为。
李笠画起示意图,向皇帝讲解自己的战术。
叛军以京口为起点,向东南攻入三吴之地,必须先拿下京口东南的曲阿,再拿下其东南面的晋陵郡郡治晋陵城。
所以,曲阿和晋陵如同三吴的两重门户,而位于曲阿西南、晋陵西面的延陵,能威胁这个门户。
晋陵、延陵已经为叛军所占,那么萧渊藻领兵东出,先到建康以东百里的句容,做出即将全力出击的样子。
叛军首要之务就是尽快攻下建康,见有官军出击,行动却又犹豫不决,必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句容,调集兵力来与句容官军对峙。
此举也能让三吴各地郡县守军有个盼头,知道朝廷派出援军,“即将”来救援,便有信心坚守下去。
争取一两个月时间,朝廷的平叛大军就能真正出击了。
而淮南之兵不需要南渡,鄱阳王父子镇守淮南,一防东魏,二来可以尝试攻打谯州、然后是广陵,断叛军的后路。
一切的一切,就是要稳,待得各地勤王军抵达,兵力充足,再步步为营,挤压叛军的活动范围。
李笠认为,既然无法在淮南对叛军主力关门打狗,那么,就在三吴地区“关门打狗”。
虽然这样会导致三吴地区遭受巨大损失,但总好过应对失当,即保不住淮南,而三吴之地依旧被打得稀烂。
“陛下,若羊公(羊侃)、韦公(韦粲)在,以他二人之一为主帅讨伐叛军,末将以为,绝对能全力出击、短时间歼灭逆贼,奈何..”
“守城得有兵,兵没了,城是守不住的,既然目前建康诸军没把握野战破敌,何苦派出去冒险?一旦兵败,建康危矣。”
“如今柳使君坐镇司州,肩负提防西魏之责,也不好调回建康平叛,既然眼下官军没有太大把握在野战中打败侯逆叛军,故而,末将只能建议,东出句容,伺机而动。”
“末将不才,此为下策,必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陛下三思。”
“不,这策略不错,不错!”萧纲笑道,对李笠提出的“以毒攻毒”计策,十分满意。
李笠赶紧补充:“淮南必须保住,所以鄱阳王及世子,才未经陛下许可,擅自让家眷系数来建康,一来表示问心无愧。”
“二来也是表明态度,让朝野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鄱阳王及世子,都会为陛下赴汤蹈火。”
“好,好!”萧纲赞道,喜形于色。
但李笠不忘规避风险,因为他既然没资格参与决策,就不会承担决策风险,于是申明:
“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请陛下与诸公仔细计议,若确实觉得可行,莫要延误,赶紧实行。”
“毕竟,兵贵神速。”
“好,好!”萧纲连说几个好字,对于李笠如此积极为他排忧解难,十分满意。
加上李笠之前献计并且成功速下寿阳、钟离,他现在越看李笠越觉得顺眼:“区区东冶令,材官将军,不足以让李卿施展抱负啊!”
称呼都变成“李卿”了,李笠受宠若惊,然而眼下只是运筹帷幄,还没实现决胜千里之外,他可不敢接这夸奖。
“陛下,末将斗胆,愿为鱼饵,随西昌侯出击,引叛军来攻,先胜一场,壮我军士气,尽可能让三吴各地多坚持一些时间。”
这让萧纲觉得很奇怪:“李卿所说,朕不明白,为何李卿出击,就能引叛军来攻?”
“很简单,末将速下东府城,又速下寿阳、钟离,这事情只要传出去,必然引起侯逆注意,因为擅攻城之人,一般来说都擅守城。”
“对于侯逆而言,要取台城,就得先把这种人解决掉。”
“而末将会募集建康百姓从军,操练月余便浩浩荡荡出征,这在逆贼看来,是什么行为?”
萧纲虽然没打过仗,但也知道募集百姓从军后,要形成战斗力,一个月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甚至一年都不行,所以,李笠的这种行为是寻死。
李笠却很有信心,他要争取机会立功,就得主动表现能力,才能有受重用的机会,便解释:
“陛下,侯逆必然认为末将是在寻死,肯定派兵来攻,于是,末将所率乌合之众,就是鱼饵,能把大鱼钓上来。”
说着说着居然说到钓鱼,萧纲一下子没回过神,李笠笑道:“陛下,末将擅长钓鱼...”
萧纲却很担心:“可李卿以羸弱之兵,如何能把逆贼钓上来?怕不是被叛军一口吞下,绝无生路。”
“陛下所言甚是,没人可以靠着操练月余新兵,于野战战胜穷凶极恶的敌人,末将有一个想法,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纲听了之后,看着李笠,颇为惊讶:“这...果然能行?”
“回陛下,末将确有把握,此事果然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