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刺史府邸(河东王府),河东王萧誉正在看各地耳目送回的消息,如今是二月,春暖花开,但他的心可并不怎么暖。
去年年底,魏军(西魏)入寇司州,攻破州治安陆。
到现在,魏军依旧盘踞安陆等地,所以,汉东之地已经落入宇文氏之手。
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为了剿灭侯景残党,急切间抽不出兵力收复司州。
所以,天子令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荆州刺史、邵陵王萧纶,率军出击,驱逐魏军、收复司州。
这就是在演戏,天子假装信任岳阳王、邵陵王,岳阳王、邵陵王也假装要出兵,也确实整军备战,但目标不是安陆。
要对付的对手,也不是西魏。
萧誉在建康有耳目,知道如今江南地区的侯景残党要么被击杀,要么已经投降,朝廷即将对江北广陵等地的残党动手,过得数月,就彻底解决。
届时,就会来对付他兄弟二人,以及六叔邵陵王。
所以,他们还有数月时间备战,不多不少,但是却不能率先发起进攻,因为勤王兵马聚集江南、淮南,这时候冲过去,就是去送死。
不过,勤王兵马不可能长期聚集建康,因为负担太大,且驻地不能空悬太久,迟早要回去。
届时,朝廷若无力发兵来攻,那么他叔侄三人就继续装聋作哑,待得时机成熟,便扬帆顺流而下。
若朝廷拼凑大军来攻,他们就不躲不避,将其歼灭,然后直扑建康。
只是没想到,魏军居然能攻破安陆,这让萧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叔伯兄弟因为家产而争吵、动手,那是自家人的事,外人参与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萧誉是后来才知道,弟弟当初误以为他遇害身亡,迫于无奈,向西魏借兵,目的是掣肘司州的柳仲礼。
仅仅是掣肘而已。
没想到柳仲礼这沙场宿将,居然轻易被魏军击败,不仅全军覆没、自己被俘,还丢了安陆,导致魏军直接就占了汉东之地。
所以,哪怕最初不是这么打算的,如今朝廷也会认为是他三人引狼入室。
事已至此,解释没有用,也不会有人信,萧誉知道自己和弟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成了,再想办法收复司州;不成,不成的话,人都没了,也无所谓了。
至于误导弟弟的幕后主使是谁,萧誉仔细想过,觉得要么是六叔邵陵王,要么是魏国的细作。
但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数月时间里,如何整军备战,做到有备无患。
不一会,萧誉派往江州刺探消息的心腹求见,给他带来了江州鄱阳郡的近况。
“大王,那个李笠,到任之后,以新平白瓷、乐安铜大做文章,鼓动各色人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男子将一卷卷纸上呈:“郡廨张榜公告,把准备如何行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小人誊抄下来,请大王过目。”
萧誉粗略一看,发现这一卷卷纸张上写得密密麻麻,恐怕所有内容加起来,有十余万字。
“你简要说说。”
“是,小人仔细打听了,这李笠,看来真是要有所作为,在白瓷、铜这两样上做文章,也就是官窑年入三十万贯,产铜一百万斤。”
“你确定?他会不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看起来不像,李笠在鄱阳各地奔走,又去新平、乐安,成日里和郡县官吏、各地乡老面谈,说什么‘众人拾柴火焰高’、‘皆大欢喜’....”
“又说什么‘招商引资’、‘入股分红’,还有什么‘专营’、‘铜引、瓷引’...”
萧誉不屑于经营产业,却被几个词汇吸引:“‘铜引、瓷引’?这什么意思?”
“小人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不过郡廨对此的说明,都在榜文里...”
“继续说概况。”
“是,小人仔细琢磨过他张榜公布的措施,看上去,看上去真像是要大干一场,而且还得亲力亲为?”
“亲力亲为?”萧誉沉吟起来。
祸乱江南的侯景,是被李笠活捉的,而且李笠之前的表现不错,萧誉陆续听说了。
所以,他认为三叔任命鄱阳人李笠为鄱阳内史,不仅仅是酬功、捞钱,还要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搞偷袭。
或许某日,李笠便会率领骑兵走安成步道进入湘州、偷袭长沙。
这不是不可能,所以萧誉加强了对安成步道方向的防御,防的就是李笠搞偷袭。
除此之外还派出许多细作,在鄱阳郡、豫章郡、安成郡潜伏,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知道,然后做出应对。
之前,萧誉判断李笠来鄱阳当官,开源是假,偷袭长沙是真。
且鄱阳这地方不算太富庶,对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年内年入七十万贯”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就是画饼充饥。
所以此人上任后,即将采取的一系列施政措施,他都认为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放下戒心。
然后某日,千里奔袭的李笠就带着军队出现在长沙城外。
现在看来,这家伙难道真的就是一心赚钱、‘开源’?
鄱阳那地方,靠着白瓷和些许‘水铜’,能有什么像样的财源?
萧誉看着手中的纸,渐渐入了神,觉得李笠张榜公布的措施,看起来很有意思,似乎...
似乎还真能“众人拾柴火焰高”?
他凭什么三年内做到年入七十万贯?招摇撞骗么?
心腹见他入神,也不知该说话还是沉默,良久,萧誉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你为何还在此?”
“呃...大王,小人还有消息要报。”
“说。”
“是,小人在南昌,听说了一个消息,岭表的西江都护陈霸先,奉命率军北上勤王,已经过了大庾岭,即将进入临川地界。”
“是么?”萧誉闻言放下纸张,眉头紧锁。
九年前,大同七年,交州豪强李贲叛乱,攻占州治龙编,交州官军溃散。
三年后,李贲全据交州,僭称帝号,朝廷再次调兵平叛,但战事不顺。
后来,先帝以陈霸先为交州司马,随新任交州刺史率军平叛。
战事持续到太清元年,也就是三年前,李贲兵败授首,交州平定。
先帝加封陈霸先振远将军、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后来,侯景作乱,朝廷调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陈霸先也在其内,不过没赶上。
接着,侯景卷土重来,陈霸先大概是得了诏命,再次北上,所率兵马必然是百战精锐,到了豫章境内,极大可能转向西,经由安成步道往长沙攻来。
“看来,三叔是要调他来攻打湘州!”
萧誉说着说着,笑起来:“来得好!寡人要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