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下午,彭城城头帐内,李笠和梁森、武祥,以及连襟彭均、妻兄黄?开小会,谈一些事情。
他们此次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少不了封官,然后呢?各奔东西?
“我才二十...二十五岁,就已有了如此军功,在这么下去,可如何得了?”
李笠缓缓说着,一脸严肃:“所以,若无意外,接下来,我可能很难有机会带兵出征。”
“留京则为京官,外放就任刺史,来回流转,高官厚禄供着。”
“我的仕途,大概就是如此,其实真的不错,是大部分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而你们呢?”
“无非是在郡守、戍主、小州刺史、州府和军府僚佐、王侯府僚佐之间兜兜转转。”
“若有机会战功,就慢慢升爵位,大概到县公爵位,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李笠说得没错,梁森等人点头,他继续说:“前提是能立军功,否则免谈,而我们的立身之本是军功,没有军功,就如同无源之水,迟早会干涸。”
“所以,要争取守彭城,如此一来,我们继续有仗打,而陛下,又不能不让我来带头守彭城。”
“我已上表,向陛下分析形势,愿为朝廷守彭城,为淮南各地休养生息争取时间,争取稳住淮北收复的州郡,保淮南长治久安。”
“虽然我没有说,可若陛下意动,应该会任命我为徐州刺史,治彭城,百余年来,徐州刺史可是独当一面的职务。”
“只要能把敌军挡在淮水以北,哪怕只是数年,这数年淮南安稳,对于恢复国力也是很重要的,想来陛下不会错失这一良机。”
“虽然这个徐州刺史连像样的地盘都没有,但是,有了这官职,我们就能在徐州便宜行事了。”
“我可以名正言顺任用你们为僚佐,然后用板授官,拉拢各地豪强,招募新兵、练兵,厉兵秣马,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李笠笑起来:“前提是挡住齐国的反扑,但这很难,风险极大。”
“齐国接连折了两支援军,还折了不少将领,包括两名重臣,齐帝怕不是要御驾亲征,点起十余万兵马来攻。”
“届时我们身陷重围,一个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你们怕不怕?”
梁森等人几个笑着摇摇头,李笠继续说:
“但我有些把握能守住,需要你们帮忙,一旦抗住了,那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能把徐州刺史这个官职,运用得更好,让我们这个团队,成为镇守徐州的最佳团队。”
李笠一直在强调‘团队’,意思很简单,他要继续带着小伙伴们‘刷战功’,累积资历。
守住了彭城,就能以彭城为基地,向四周扩张,可以堂堂正正的募兵、练兵,增强自己团队的军事实力。
徐州地势平坦,对手不缺骑兵,应付起来十分困难且危险,但这也是极好的磨刀石。
只有不断地打仗,打胜仗,才能把新兵变成技艺精湛、心志坚定的老兵。
只有不断地打仗,打胜仗,并加以总结,一个资质寻常的将领,才有机会蜕变成用兵如神的名将。
李笠觉得,自己和伙伴都没有名将的天赋,那么,就要如同练习射箭一样,不断地练,在战争中学习,把自己磨练成名将。
如果他们能扛过狂风暴雨,那么成长起来的团队,可就是脱胎换骨了。
这个规划,在攻彭城之前,李笠就已经和同伴们打过招呼,所以此刻说起来,梁森等人并不惊讶。
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
“我们都见识过骑兵的威力,不是么?奈何,之前马不多,战场也不合适。”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
“此次用大水淹了齐军,他们的骑兵,果然被困住,梁郎和彭郎,可是满载而归呀。”
梁森和彭均闻言笑起来,李笠说得没错,此战他们的收获之一,就是俘虏了不少骑兵以及战马。
前前后后的俘获使得李笠和伙伴们的实力大涨,他们五人各自部曲中,已配备有数百到上千匹战马。
加起来的战马,总数近五千匹,若按一人双马的标准,他们自己能凑出两千余骑兵,实行大范围迂回、包抄作战。
当然,这些骑兵的战斗力还有待磨练,目前只能说是合格,比起魏、齐两国的精锐骑兵,能力差距还是蛮大的。
李笠又说:“我们若能守彭城,那么不会缺仗打,打仗免不了伤亡,但练兵的效果也很强,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打胜仗。”
“守得住彭城地区,我们就有了本钱做更大的‘项目’,若守不住,万事皆休。”
他就是觉得风险和机遇并存,才当机立断,上表请求守彭城。
未来是做独当一面的方镇大将,还是坟头草高数尺,就看着这次冒险成功与否。
。。。。。。
建康,皇宫,皇帝萧纲正在休息,他接连几日向文武百官讲《老子》,精力消耗颇大。
时局转危为安,但又有危机再来,让萧纲即是高兴,又是担心,哪里能放松身心。
沔北地区烽烟不断,坐镇沔北的王僧辩,西拒魏军,东挡齐军,苦苦支撑之下,倒是勉强维持住局面。
而司州刺史陈霸先,兵出义阳三关,佯攻淮西,迫使齐军分兵,沔北才得以东西兼顾。
西面战事胶着,东面战事则捷报频传,官军不仅收复淮北失地,还攻下彭城,连续两次击败齐国援军。
俘虏、击杀齐国重臣,战果之惊人,让萧纲大喜过望。
他的儿子、南海王萧大临挂帅出征,收复淮北失地,虽然实际打仗靠的是诸将,但作为全军主帅,萧大临的功劳是少不了的。
收复淮北失地,萧大临的声望与日俱增,总算是可以和江夏王萧大款一较高下,如此一来,萧纲算是放了心。
他对皇太子萧大器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是觉得萧大款哪里不好,但帝王之家,父子、兄弟之间,关系总是会微妙些。
用皇子掣肘皇太子,再让皇子之间相互掣肘,共担大任,此为帝王之术,萧纲如愿实现了自己的布局,自然高兴。
而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们个个成才。
现在,萧大款、萧大临能有如此成就,将来,必然能够为兄长所用,出外可镇守要地,在内,能为新君左臂右膀。
如此,萧纲就放心了。
而两个儿子能有如此成就,不仅是麾下将士用命,也和一个人脱不开干系。
那就是被萧纲赐字“维桢”的李笠。
萧纲给李笠赐字“维桢”,含义是希望李笠成为国家栋梁,而李笠的表现,也有力地回应了他的期望。
李笠在鄱阳内史任上,政绩卓越,为朝廷开源、增收,很不错;
率军出征,所向披靡,战功卓越,助朝廷收复江陵、襄阳、沔北,如今又收复淮北,破彭城,连败齐军。
最让萧纲惊喜的是,李笠出谋划策,鄱阳世子率领诸将集中骑兵奇袭,俘虏了齐国宗室重臣、清河王高岳。
随后,李笠又以水攻,击败第二支齐国援军,并击杀其主帅、齐国第一贵胄段韶。
可以说,李笠的出色表现,狠狠给齐国打了两个耳光,对于大梁天子萧纲而言,可谓扬眉吐气。
所以,对于李笠的奖赏不能少。
他觉得,虽然经历了太清年的战乱,朝廷颜面大失,但随后涌现出来的忠臣良将,却是因祸得福。
正如《道德经》所云:国家昏乱,有忠臣。
无论仕宦多年的王僧辩、陈霸先等官员将领,还是年轻有为的李笠,都是太清之乱后涌现出来的国之忠臣、良将,这让萧纲大感欣慰。
王僧辩、陈霸先,和萧纲年纪相近,而李笠才二十五岁,和皇太子萧大器年纪相近。
所以,萧纲想把李笠留给儿子,现在,先重用王僧辩、陈霸先担当大任,对于李笠,要适当磨炼,不能过快提拔。
等儿子将来即位,李笠就能担当重任。
基于这个考虑,萧纲对屡立功劳的李笠其实有所压制。
不然他还未去世,李笠就已经高官厚禄,将来儿子即位,拿什么恩赏,让李笠感激涕零?
所以,萧纲打算将李笠调回京城,任禁卫将军,过得几年,外放做大州刺史,再历练历练,积累资历,尽量少带兵打仗。
独当一面的重担,就由王僧辩、陈霸先这样的中年人来挑。
如此一来,等儿子即位了,再给积累了履历的李笠以重任,施以恩惠,这样才是用人之道。
然而,李笠最近的请求,让萧纲觉得有些难办。
官军攻下彭城,齐国大举反扑就在眼前,那么,彭城守是不守?
之前,李笠就极力主张不轻易攻彭城,避免刺激齐国。
后来形势有变,李笠主张攻彭城,吸引齐国援军主力来徐州,而不是攻入沔北。
现在,被吸引到徐州的齐国援军完蛋了,主帅兵败身亡,齐国震动,极有可能派大军南下。
李笠又主张守彭城,连同其他淮北州郡一起,构成淮北防线,把齐军挡在淮水以北。
然而,徐州为四战之地,想要守住谈何容易,朝廷要保住彭城,就得在淮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与齐军对耗。
之所以说是对耗而不是决战,是因为没人有把握在野战中击败齐军。
所以哪怕是表现一直不错的李笠,也没有夸口,说能助官军野战取胜。
却不能放弃收复的淮北州郡,就只能靠对耗,若只是守下邳、宿豫,朝廷勉强耗得起。
若多了彭城要守,恐怕撑不住。
而且萧纲不想让李笠冒这么大的风险,李笠自告奋勇守彭城,一但兵败,必然凶多吉少,他还想把李笠留给儿子任用,所以,下不了决心。
但李笠现在几乎是拍着胸膛说,能守彭城一段时间,熬到官军把齐军耗得撑不住,撤军。
萧纲知道李笠擅攻城,想来,也必然善守城,所以不会说大话。
之前,东西魏争夺颍川,西魏军守颍川孤城,被十余万东魏军围攻,守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硬是撑了一年。
现在,的李笠说只要官军在淮北和齐军对峙,自己便能守彭城一年以上,想来是有把握,才敢这么说。
而齐国,接连损兵折将之后,再把主力放在淮北和梁国耗一年,其宿敌魏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所以,这个冒险极有可能成功。
一旦成功,将来以彭城为起点,往东可图青、齐之地,往西可攻悬瓠等河南要地,一旦齐国有变,官军北伐、全据河南,不是不可能。
萧纲当然也想有所作为,对此不由得意动。
李笠认为,反正齐国大军必然来攻,多一个彭城也是守,少一个彭城也是守。
李笠击杀了齐国贵胄段韶,若齐军得知李笠守彭城,必然集中兵力攻彭城,如此一来,其他淮北州郡面对的敌人便会少很多。
以彭城来消耗齐军士气,对方攻势为之一凝,想来守住淮北各州郡的可能,就要大增。
当然,被齐军围攻的彭城会很危险,想来也只有‘技高人胆大’的李笠,才敢守。
若李笠真的硬抗一年以上,而其他淮北州郡也扛住齐军进攻,齐军也只能撤军,因为魏国一旦趁火打劫,那可不妙。
只要熬过这一战,对于梁国来说,控制了彭城,接下来便能以彭城为枢要,构建更完善的淮北防线。
如此一来,就如同搭起屋顶,挡住北面的大雨,护得淮南周全,淮南安全了,建康更加安全。
而李笠,就是撑起屋顶的栋梁,除他之外,还有谁,有信心守彭城,熬到齐军撤退?
想到这里,萧纲有了主意。
李笠此次立下不少大功,是必须要重赏的,否则只会让功臣们大失所望。
而李笠要守彭城,将来要有所作为,这等于独当一面,需要有相应的官职和权力,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按照判断,齐国若派兵大举南下,大概就在秋冬之间,所以留给萧纲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事不宜迟,得当机立断。